月明风轻,天地空寂。

薛逸坐在露台之上,先饮一盏茶,然后将手放在七弦琴上,清清寂寂弹拨了几下,便又停住,继续饮茶。

饮一盏,又弹拨几下,再停住。

白允之面露微笑,倒也不焦不躁,也坐一旁饮茶。

黄栩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这位到底是弹琴呢,还是喝茶来的?”

又想:“难怪那个叫作‘老季’的,说薛逸此人‘古今天下矫情第一’,果然是盛名之下,相当的名副其实!”

实在等得不耐烦,不由催促道:“老薛,你这演的哪出空城计啊?话说你这矫情,是表演给谁看呢?”

薛逸仍旧泯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古人所谓‘琴茶一味’,恕在下需饮够了茶,方能将琴弹出韵味来。”

黄栩没好气的道:“我看你一天到晚都在喝茶,请问那茶味还不够?”

薛逸笑而不语。

荀晋藏在柱后,看薛逸琴边小香炉内轻烟袅袅,心道:“他这是在有意拖延吧?等着那炉子里的金蒿燃出气息来?”

薛逸茶过三盏,这才放下茶杯,整顿衣衫,正襟危坐,作势要开始正儿八经弹琴。

黄栩静下心来,靠墙找了一只板凳坐下,开始听琴。

薛逸手置弦上,冷冷清清拨了几下,琴音悠远送出,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回响片刻,便又戛然止住,清幽冷僻,更增了诺大白府中一层寒意。

黄栩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将双手藏进袖子中去。

白允之听着,面色沉寂,仿佛只这零零落落几声,便将他带入某种极萧索的情境之中,失神落寞。

只是,这几声之外,忽然起了一阵突兀而莫名其妙的泛音,未显空灵,倒有些古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静夜里蹑足而来。

白允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薛逸手却未停,指甲划过琴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静夜里听来,却无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黄栩不快,刚要说话,忽见院角处有东西动了一动。

他正讶异,那东西忽然一蹿,上了树梢。黄栩见那东西一身长毛,显然是只大黑猫。

他“扑哧”一笑,“老薛,你看你不好好弹琴,尽整些古怪的声音出来,鸟雀丫鬟没招来,倒把人家白府里养的大猫给招出来了罢!”

白允淡淡的道:“我白府内从不养猫!”

黄栩笑道:“那便是山里的大野猫子了,有趣!有趣!”

薛逸并不回答他,只自顾自弹琴,有时好好弹上一段,令人心神为之一爽,只是忽然间那曲韵又变得古怪,令人浑身不得自在。

黄栩不耐烦,心不在焉听着,眼睛余光里见有东西动了一动,又有一只黑猫从后园子方向蹿过来,上了树梢。

黄栩无奈,既然琴不好听,索性便将注意力转在那些黑咕隆咚的野猫子身上,一只,两只,三四只,五只,六只,七八只,哇,越来越多的野猫蹲得满树梢,满屋顶都是,月光之下,虽然看得不甚清晰,却只见一个个黑漆漆的剪影,在露台周围的树上、屋顶上攒动。

数到一百多只野猫时,黄栩又不耐烦了,他心想:“白府又没在深山老林子中,何来这么多的野猫?”

转念一想,“莫非,白府附近有个养猫专业户?专养山里的老野猫玩儿?”

白允开始感觉不妥了,他转头看看那些山猫,又转头看看薛逸,眼睛里都是迷惑的神色。

过了一阵,他忽然紧张的盯住薛逸琴边的香炉,似乎终于明白过来。

“等会!”他抬起右手来,示意薛逸停住。

薛逸停了手,转头看他。两个人在夜色里默默对峙,仿佛冷风都凝结了起来。

黄栩又打了个寒战,却莫名的不敢开口说话。

他看到白允之脸上除了疑虑,便是莫名其妙,仿佛凭空而起的敌意。

再看薛逸,此人面色沉静,却冷若冰霜,眼睛里放出两道犹如利剑般的冷光,只逼白允。

白终于退缩了,他避过薛逸的目光,转头笑了一笑,向一直站在他身旁的下人说道:“老马,薛公子琴边的香已燃尽,替他重新换一炉来。”

黄栩莫名其妙的看着,自言自语的说道:“那炉子里的香多的是,哪里就燃尽了?”

薛逸冷冰冰的一笑,一言不发。

老马走过来,小心翼翼将薛逸琴边的香炉端了,走下楼去。

静夜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野猫兀自蹲在树梢里,一声也不发,黄栩却感觉它们正在“猫”视眈眈的盯着露台上的他们三个人,随时都有可能群起攻下,像抓耗子一般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在天明之前将他们撕得粉碎。

过了一阵,楼梯上脚步声响,老马手里捧了另外一只崭新的香炉子,小心翼翼的走上露台来。

他先不走到薛逸跟前去,只是候在白允面前听候示下。

白允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又等了好一阵,大概是确定了香炉里面没有古怪之物,他这才向老马挥挥手,令他将香炉照样摆到薛逸琴边去。

刚走几步,白允又道:“老马,你这用的什么香料?味也太重了!没得扰了薛公子的雅兴,不如就放在这边,好教薛公子专心弹琴!”

老马会意,便退回来,将香炉放在白允面前。

到了此时,黄栩大致也猜到了薛逸摆的那出空城计,可谓弹琴之人不在曲,而在香炉之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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