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梦到她们被一群乌鸦袭击了。
在蒙昧的夜色中,清冷的天空下,铺天盖地的乌鸦呱呱地聒噪着,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撞击冰冷的车窗。车窗上出现了无数裂纹,翻覆的轿车仿佛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直到一柄喷火的长剑旋转着从天而降。剑身所指,烈焰熊熊,一旦被剑光扫到,乌鸦顿时化作一缕青烟,瞬时消散。
苏菲看不清持剑的人是谁,梦中的景象混乱颠倒。她大叫着南熙的名字,所有的呼喊却被乌鸦的哀嚎彻底淹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剑火陡然熄灭,乌鸦令人心烦意乱的哀嚎戛然而止,世界复归宁静,苏菲却再也叫不出声来。
她感到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团冷雾充斥了整个车厢,那冷雾有如实质,正悄悄地扼住了她的咽喉,令她艰于呼吸。
苏菲的双肺像孩子的积木玩具般在她的体内塌陷,浑身的血液齐刷刷地涌向她不堪重荷的头颅。身体失去了分量,宛如一个被抽干了水分的池塘,又像一只被不断充胀的气球。苏菲苦撑的意志已快抵御不住来自灵魂深处的煎熬,她几乎就要放弃了,然后……
然后那只手击穿了车窗的屏障,温暖而有力地抓住了她……
“醒醒……快醒醒……”
睁开眼睛,苏菲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男人的面孔。那张脸似曾相识,浓烈的眉毛,坚毅的眼神,邓如烈正紧张地望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男人掌心的温热与梦中的感觉如出一辙。苏菲的心莫名地跃动了一下,耳根隐隐地泛起红来。
“你刚才……”邓如烈收回了自己的手,打住话头,顿了顿道:“我看你好像做了噩梦。”
苏菲回忆起了梦中的景象,不由得眉头深锁。
“我在哪儿?……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有事吗?……”
苏菲微微地欠起身子,一动之下,只觉四肢百骸无比酸痛,头晕目眩,身子一歪,险些跌下床来。
邓如烈一把扶住了她,那双粗糙温热的大手让苏菲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奇怪,她这是怎么了?对男人苏菲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也因此失去了接触他们的兴趣,她几乎就是一个男人的绝缘体,更何况到了她这把年纪,该经历的都已经历过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萝莉了,怎么还会敏感如斯?
邓如烈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赧然的神色,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取过一旁空床上的枕头,垫在了苏菲身下,敛色道:“你出了车祸,现在是在医院,医生说你除了轻度的脑震荡和身体挫伤,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哦……”苏菲扶着额头沉思了一会儿,她清楚地记得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那条崎岖逼仄的老街,轿车失控倾覆,“南熙呢?还有她大姨呢,她们怎样了?”
邓如烈讶异地道:“事故现场只有你一人……”
“不对,我送南熙和她大姨回家的,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人?……”苏菲喘了一口气说,“难不成,难道……邓警官,你别骗我,她们是不是伤得很重……”
苏菲想起邓如烈曾经给她看过的拍立得,黄晓薇和的劫匪的悲惨下场在她脑海中赫然浮现,心底的不安变成了莫大的恐惧,突如其来的悲痛让她眼前一黑。苏菲一扫平日的矜持端庄,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邓如烈猝不及防,没想到苏菲说哭就哭,一时间手足无措。办案他在行,安抚女人却让他束手无策,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等苏菲稍微平息了一些,方才想起来什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笨拙地递了出去。苏菲也不客气,接过纸巾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嚎哭。
两个护士从门外匆匆赶到,其中高个的对同伴说:“病人醒了,快去通知段医生。”
回过头,高个护士上下打量了邓如烈一番,没好气地道:“警察同志,我知道你是在做本职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嘛!不过你也看到了,病人身子还虚,有什么问题非得现在追问,有必要逼这么紧吗?病人要是有个闪失,你不好交代,我们也没法承担。要不你等两天,等病人身体好点了,情绪稳定了,再来问话不迟。”
邓如烈喏喏地答应着,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苏菲哭得肝肠寸断,把人弄哭了,拍屁股走人好像也说不过去。高个护士瞅着他,瞅得他一阵心虚。他邓如烈什么时候心虚过,倒也奇了怪了。
“她们没事。”
邓如烈的声音传入耳中,苏菲默默地止住了泣哭。男人的声音似乎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却让她感到和煦和温暖。苏菲的目光越过纸巾和手指的阻挡,投向病房的出口,男人挺拔健硕的身体周围似乎有光环萦绕。
“我向你保证,她们一定没事!”
苏菲相信了他的话。无论如何,人民警察总不至于欺骗她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吧。
护士帮助苏菲重新躺下,苏菲脑子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可是她已不再害怕。噩梦不会重来。天知道眨眼之间,她为何又变得如何镇定、笃定,以及肯定。
护士替苏菲把被子掖好,苏菲立马安安稳稳地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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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福安巷122号。”
结束与沈光明的对话,邓如烈调转车头,向南边驶去。
老城区在C城的南岸。经过下应大道,绕过中心广场,跨过涌江,沿着状元街一直开到底,旁边岔出去的一条支路就是了。
福安巷路口狭窄,车进不去,邓如烈只好弃车步行。
薄暮四合,老城区景色颓败,至于福安巷更是满目凋敝,穿行其中,恍惚间让人产生一种时空逆转的荒谬错觉。
脚下是碎石拼凑的路面,石子光滑,尤见历史。路两旁有低矮的瓦房,屋檐下挂晒着花花绿绿的衣物,间或耸立着几栋肆意搭建的水泥楼,楼下堆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杂物。
几个嬉笑玩耍的小孩见到陌生面孔都怔怔地站住了,邓如烈难得露出笑容,以和蔼可亲的姿态向他们招手。小孩们如临大敌,呼啦一下跑得干干净净。邓如烈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敢情他像坏人,把孩子们都吓跑了。
122号位于福安巷的巷尾,偌大的一座宅院被石墙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墙头探出几枝腊梅,还不到开花的时节,温润的花苞显出玉石的光泽。
走到正门,门上朱漆斑驳,挂了一把大锁,锁头是古旧的式样,黄铜的锁身上镌刻着一个篆字,依稀还能分辨出字迹,却是邓如烈不认得的。
“你找谁?”
毗邻的一座二层小洋楼里出来一个颤巍巍的老人。那老人佝偻着身子,穿着一件泛白的青布长马褂,头戴绅士帽,手拄文明杖,正眯缝着双眼,一脸戒备地端详着他。
夕阳的余晖把周围照得一片昏黄,此时此刻,蓦地出现了这么一个老人,耳畔响起的人声粗粝沙哑,胆小的保不准会吓一跳。
邓如烈微微一哂,轻言细语道:“老人家,请问韩婷芳和秦南熙是住这儿吗?”
“谁?”老人耳背,听不清楚。
“韩婷芳和秦南熙,她们是住这儿吗?”邓如烈提高了音量,和和气气地又问了一遍。
“出门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小洋楼的阴影投在他身上,人与物与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就好像一帧岁月沉淀后褪色的照片,遥远、疏离,隔着一层不真实的暧昧空间,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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