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
不知怎的,今年的桃花,开的格外的盛,连蝴蝶似乎都比往年多了一些。
“堇阳,你慢点,我们跟不上了。”母亲在后面一边拉扯着姐姐七昭,一边叫她。
等追赶上来,扯着堇阳的后领,一边埋怨一边用手拍他后背上的土,那些本来就脏兮兮的小衣服穿在身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活脱脱成了个土小子。姐姐七堇虽说不上衣着华贵,却也是家里穿的最好的,小花鞋子小花袄。母亲平日给人家缝补剩下来的锦布,靠着手艺灵巧,倒也能拼成个不错的衣服鞋面,只是常常到了堇阳这里,就剩不下什么了。
自懂事以来,堇阳都是这样,只得捡哥哥穿剩小的衣服裤子。心里虽然有时也不乐意,但是姐姐自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常常就是到了几个换季的大节气,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难受,常常痛的下不来床。母亲看了,心痛不已,虽说不是亲生的女儿,却也是当做自己的骨肉来养的。
狠狠心找了游离的得道山人前来做法,希望能为姐姐七昭消灾解难。谁知那山人一来便大惊失色,指着躺在床上发烧发的不省人事七昭说:“妖物,妖物啊——”随即便拎着自己东西仓皇而逃,临走还掉了对儿驱鬼的铃铛,堇阳刚好在院子里捉鸡玩,看那老山人掉了东西,便上前捡起来,刚想叫住那人,他却早就跑远了。
堇阳拿在手里,来回来去的端详着铃铛,一只刻着水神共工,一只刻着火神祝融,也不知是哪里的能工巧匠,竟将这水火二神刻的如此逼真。堇阳轻轻一晃,两只铃铛相撞,时而如山泉击石,时而如火焰烧枝,来回来去的晃荡,竟出了变幻之音,堇阳越看越喜欢。她想这样的宝物,不能自己独享,用剪刀咔嚓一下一分为二。
她跑进屋子,拿给七昭看。
七昭脸色苍白的抬起手接过两只铃铛,有气无力的说道:“这,这是哪里来的?好生精致漂亮。咳咳——”
“是那牛鼻子老道掉下的。”堇阳说道。
“这样啊——”
“话说,看那老道,怕是亏心事做的多了,见了阿姐这样的美人,怕是以为是仙子托凡,想起往日的亏心事,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堇阳话里话外想着把铃铛据为己有。
“咳咳——呵呵呵——”七昭被堇阳逗得轻轻笑了几声。
“阿姐,不如,这铃铛你一只,我一只。若是那老道回来,我们再还给他,若是——不回来,那……”堇阳歪着小嘴坏坏的对着姐姐七昭傻笑。
“好。”
听到姐姐应允,堇阳高兴不已,问道:“阿姐,你喜欢哪个?你先挑。”
七昭看着妹妹堇阳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心里觉得暖暖的,想着自己虽常年缠绵于病榻,却有如此可爱又活波的双生姐妹,倒也是人生一大欢喜事。
“你比我年幼,你先挑吧。”七昭把一对儿铃铛还给堇阳。
堇阳结果铃铛,撅个小嘴佯装生气的说:“哪有,明明只差了分毫的时日。”
七昭忍俊不禁,用手轻轻的拍了堇阳几下。
堇阳绷不住笑,扑哧一声乐出来:“好吧。”
她上下左右又好好的端详了一遍两只铃铛:“阿姐闺名中有太阳,自然是火神庇佑,不如这只火铃铛就给阿姐了。”
堇阳拿着缺了一个小口的水铃铛,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玩。她举着那刻着共工的水铃铛,晃来晃去,背后是青翠的山和金黄色的夕阳;脚边是吃撑了肚皮,来回踱步叨逼叨叫个不停的大鹅;耳边是叫着号子打猎而归的山民还有山里的鸟鸣;鼻翼间是泉水洗过竹叶的芬芳,当然,还有母亲新出锅的锅盔牙子的香气。
多想就这么窝在这依山傍水的小房子里,与母亲,父亲和哥哥,欢欢喜喜的过一生。
谁知,10岁那年,这样的日子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而一去无返。姐妹二人,也因此走向注定的命运的归途。
公元前829年,周厉王以国家之名下令垄断山林川泽,致使蒙山泽水养之民无以谋生。遂,有江湖侠士反于周王,于彘地薨。立申后之子靖为王,庙号世宗。湘夫人之子友,因年幼并未封地,养于宫中。
姐妹二人的父亲,本是个卖桑弓箭袋的老实人,整日收些材料,靠手艺做成弓弩箭袋,拿去集市上卖。
一日,他正想拿着弓箭去集市上卖时,一个好心的邻居跑来告诉他:“姒大哥,你们一家快跑吧,这,这,这怕是有了横祸。”
一家人围上来:“车大娘,你说说清楚,我们一家老实人,怎的会有灾祸呢?”
“乖乖龙地咚,都怪那不知谁家调皮的小娃娃,唱什么‘桑木做成的弓啊,箕木制成的箭袋呀,是要灭亡周国的。’。这也巧,偏偏让那头回出门游历的大王给听见了。”
那时候七昭和堇阳整日在田间地头,一年也进不了几回城,还不太懂什么家国天下,兴衰荣辱。听那车大娘唱起了小孩子的歌谣,竟哈哈哈哈的乐了起来。母亲瞪了她们一眼,姐妹两个便逃到桌子后面,憋着笑,不敢再出声了。
“那宣王已经下令,这条集市上凡事卖弓箭的商户统统抓起来砍头啊。你们还是快跑吧。”
父亲脸色一沉,母亲更是扭着眉头红了眼睛。
姐妹两个看母亲要哭,便也委屈的嘤嘤嘤的抽泣起来。
就在这会儿子功夫,众人听到院子里踢踢踏踏的声响,然后就是一阵“咚咚咚咚——里面可是卖桑弓的姒大壮?”
父亲眉头一皱:“不好。怕是来了。”
车大娘扒着门缝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的颤抖着手跟他们说:“官老爷来了,我,我可招惹不起,你们可别说见过我。”说罢,便要从屋后通茅房的栅栏翻过去逃回家。
七昭和堇阳蜷缩在母亲身后,小哥哥倒是抄起一根未打好的弩对准了大门口。
外面还是咚咚的敲着门,外面的侍卫大声吆喝:“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进去了啊。赶紧的,省的兄弟们还费把子力气。”
正说着,就听见后面传来车大娘“诶呦诶呦”的声音。
父亲沉吟了片刻,对母亲说:“你带着孩子们从后门跟着车大娘赶快走,若是能逃,照顾好孩子们。”父亲说这些的时候眼圈通红。
他推搡着泣不成声的母亲,母亲拥着三个不大的孩子,往后门去。
那是堇阳和七昭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父亲最后一句话是对母亲说的:“珍儿,此生有你,我无悔亦无怨。”
七昭和堇阳清楚的听到母亲轻声抽泣的声音,他们刚出了后门,便看见车大娘狼狈的挂在栅栏上,诶呦诶呦的在那边卡住,动弹不得。
母亲刚想去帮忙,就听见大门被重击,随即就听见父亲大声同官爷争论的声音,然后便是“砰砰砰”的几声闷响便没了父亲的声音。堇阳看见母亲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嘴里嘟嘟囔囔的轻声叫着“焦大哥,焦大哥……”
车大娘听到那闷响则是心神大乱,本就胆小怕事的她,现下的恐惧更是体现在了呻吟的声调上,那声音凄厉的,听起来倒像是那案板上,濒死的猪。
姐妹两个听着心下也是害怕不已,乘着母亲的力,从栅栏的小缝隙里钻了出去。哥哥念恩则是帮着母亲,把车大娘往栅栏那边推了过去,车大娘因为年事已高便一下子摔的晕了过去。
这时,屋里突然间没了动静,母亲背后寒意骤起。随即便轰隆一声巨响,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踹开了后门,拎着碗口粗的棒子张牙舞爪的冲了出来。
“你们跟爷站住,还想跑?哼哼,我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为首的官差张牙舞爪的向他们冲了过来。堇阳蹲在栅栏另一边,因为栅栏扎得很密,她又尚未成年,只通过缝隙看到那滴着鲜血的,碗口粗的打棍子正向她们这边奔来。她吓的刚想哇呀一声叫出来,哥哥念恩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趴在她的耳边说,母亲让我们躲在这堆荒草之中不要出声。
堇阳跟着小哥哥躲进草丛,看到收到惊吓虚汗直流的阿姐,虽然还是很美的样子,却也是衣服也皱了,鞋子也污了,脸颊上也无端多了几抹灰。堇阳瘪瘪嘴,她很害怕,也很想哭。
她们就这么躲在草丛里静静地看着,看着母亲好不容易将车大娘推了出来,自己确也已经被那几个官差抓了起来。看着母亲绝望暗淡的眼神,轻轻的说了一句:“如你们所愿,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过是想要一个我罢了。放过这大娘。”
说罢,母亲头也不回的被几个官差带走。几个小孩子终于沉不住气了,从草丛里探出头,扒着篱笆望着母亲。“娘……”七昭轻轻的抽泣着。堇阳也止不住泪,刚想叫出声,哥哥念恩一下子把自己的手塞到堇阳的嘴里。堇阳泪眼婆娑的看着念恩,念恩红着眼睛咬着嘴唇,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正满面悲戚的摇着头。
堇阳一边哭一边咬着哥哥的手,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流出,她无法抑制的想大声的哭泣,因为她觉得,母亲若是离开,便是诀别,此生将不复相见。她剧烈的挣扎着身子,腰间的水铃铛,不合时宜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一个耳尖的官差突然停了下来,歪着脑袋仔细的寻着声音。七昭见此,连忙从后面拥住激动不已的堇阳。谁知这一拥,自己腰间的火铃铛也发出了声响。
只见那官差大喝了一声:“等一下,大哥,我好像听到这儿还有人!”
为首的官差押着母亲珍儿正要出门,被这一喝,便停下脚步,饶有意味的看了珍儿一眼。
母亲的眼睛又些闪躲。为首的官差见状,便吩咐几个手下去后院搜查。正说着,母亲突然挣扎着推了一下官差,便跪倒在血珀中的父亲面前,突然一下子哭天抢地的大声哭闹着:“焦哥啊,你不能就这样去了啊!!!!珍儿只有你,没了你该如何活下去!!你怎的忍心就这样撇了珍儿离开?!你醒醒!你醒一醒啊!”母亲哭喊着,头一下一下的网血泊里磕。
殷红的血污沾了满脸满头,模样恐怖,额头更是生生的多出个大血块出来。那为首的几个官差也一下子被吓到了,匆忙让人将母亲扶起来。就在此时,车大娘从刚刚跌下栅栏的昏厥中苏醒过来,眼睛还未睁全,就踉跄着扶着栅栏爬了起来。
到底是成年人,身高远超过栅栏,远远的就能被看见。念恩在一旁一边安抚堇阳,一边小声虚叫着趁着懒腰的车大娘:“大娘,蹲下!蹲下!”,也不知是她年纪大了,还是念恩声音太小,车大娘竟一点反应也没有,自顾自的眯着眼睛垂着腰呻着疼:“诶呦诶呦,可摔死我了。”
“大哥!你看!”一个小官差看到活动着身体的车大娘,对旁边的官差头子禀告道。
珍儿抬着眼睛,隔着朦朦胧胧的血雾,看到扭着身子的车大娘,不觉眉头一皱。她眼睛转了一转,仰着天,大声嚎叫了一声:“你等我!”说罢便脚下一软,直挺挺的昏了过去。
那为首的官差正对着车大娘大喝:“什么人?!”,接着又看到母亲晕倒。他眉头一皱,眼睛一横:“你们几个,给我把那婆子拿下!”
车大娘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屋内父亲和母亲都满身血污的倒在血泊中,又回身看到栅栏边满脸泪痕的三个小孩,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像老母鸡赶仔儿似的用手臂赶着三个小孩子往后山跑。
不跑不要紧,这一跑,那几个赶到栅栏边的官差,一下子看到了除了车大娘以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哭着的小孩子。
“大哥,这儿还有3个小孩!”
“小孩?”为首的官差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微皱着眉头的珍儿,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嘴角露出一丝邪恶又带着嘲讽的微笑,抄起屋子里一把做好的弓箭,吩咐三两个随从也抄起几个弓箭:“你们两个跟我走,其余的人,给我把这野汉子的尸首和这女人给我送回府。”
说罢,那为首的官差便身手矫健的冲了过来。车大娘还扑棱着赶着三个孩子上山,那官差见一时间有些追不上,便停下来,眯着眼睛拉满了弓。
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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