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天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马嘶声、战鼓声,六大部落的头领率领众妖出营观看,只见黄风滚滚遮天暗,紫雾腾腾罩地昏。最前面引路的是四海龙王,那南海龙王敖钦颈间缠了一块白色的绷带,原来他龙鳞护体,通臂猿猴一抓之下,虽然见血却未伤筋动骨。

牛魔王嘿嘿笑道:“猿兄昨日手下留情啊。”

通臂猿猴哼了一声,没做理会。

四海龙王身后跟着天宫卫戍总司令托塔天王李靖,李靖身旁站着哪吒太子并四大天王,身后则是九曜星官、二十八宿,再之后是五万兵众,有步卒、有骑兵,气象森严地排列于后。

李靖睥睨道:“下界众妖,不知好歹,无事生非,四海不宁,今本座奉玉帝法旨讨伐逆贼,还不快快投降?”

通臂猿猴本想相助蛟龙以笼络人心,却没想到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篓子来,竟然惊动了天庭,他心中暗怪自己鲁莽,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看看身边的牛魔王,已然露出了轻蔑的冷笑。

通臂猿猴踏前一步,昂首道:“东胜神洲,内部纷争,何须天庭劳师动众?”

“天上地下,四极八荒,天庭都管得。”李靖说道。

禺狨王说道:“真是强词夺理,好不要脸!天兵天将有什么能耐,快快放马过来,与我厮杀。”

李靖问道:“哪个愿打头阵?”

身后走出一个昴日星官来,说道:“李天王,此事因我外甥而起,我愿意前往劝降,勿动兵戈。”

李靖疑惑道:“你外甥?”

“说来话长,搅扰东海讨要定海神针的蛟龙,正是舍妹白雉仙的儿子。”

李靖冷笑道:“真是名门贵子啊,难怪本领如此了得。去吧,本王也不想多造杀孽。”

昴日星官踏云而来,按落云头,早有一众小妖团团将其围住,举枪欲刺。蛟龙喝道:“不得无礼。娘舅此来,有何贵干?”

“亏你还认得我这娘舅,看你闯下多大的祸事?”

“我也没做什么,”蛟龙辩道,“我不过是向东海龙王讨要一件趁手的兵器,谁知道他非但不给,还叫来了三兄弟一起跟我为难。”

“什么?你跟东海龙王要兵器?他凭什么给你?”

“因为他是我父亲。”

昴日星官一时语塞,迟疑道:“什么?他是你父亲?这么多年来,你母亲从不肯透露你父亲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告诉你了?”

蛟龙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昴日星官叹气道:“即便他是你父亲,那定海神针也不能被你拿走。”

“为什么?”

“那是太上老君留下的,谁敢乱动?”

“太上老君是谁,有那么可怕吗?哼哼,如果他胆敢有半句怨言,就让他尝尝我负阴抱阳的厉害。”

“蛟龙啊,世界之大,非你所能想象,莫做井底之蛙啊。”

“舅舅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你定要跟天庭做对到底了?”

“正是,不把东海搅得天翻地覆,我蛟龙不当人子!”

昴日星官败兴而归,李靖问道:“星官,如何呀?”

昴日星官叹息道:“迷途不知返,我已经尽力了。”

队列中走出一员猛将,身为白色,穿甲胄,手持一把琵琶,正是东方持国天王。他双手一拱,朗声道:“末将不才,愿首战立功。”

李靖说道:“除恶务尽,小心为上。”

持国天王挥挥手,队列中走出百名属下来。五十名乾闼婆,这是一群半神半人的乐师,有的马首人身,有的鸟首人身,有的持一根长箫,有的握一根短笛,还有的端着一架古琴。五十名紧那罗,有男有女,男性长一马头,女性相貌端庄,声音绝美。无论男女,都头顶长角,似人非人,他们被称为“歌神”、“音乐天”。

持国天王率领这一百人众踏祥云来到众妖头顶,狮驼哈哈笑道:“你们这是天庭音乐会吗?”

禺狨王说道:“或许是犒军演出吧。”

众妖王哈哈大笑,持国天王丝毫不恼,喝令道:“布阵。”

只见五十名乾闼婆、五十名紧那罗,间隔站开围成一圈,将众妖魔堵在当中。鹏魔王觉得事情不对头,忙呼扇翅膀带领鹏族飞上高空。但也仅仅逃出了几十名鹏族战士,只听“铮”的一声,持国天王拨动了琵琶弦,只见他竖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五指弹奏,那声音就如魔音一般透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随着持国天王的疾缓快慢,声音或是刚烈强硬似摧枯拉朽,或柔和浅润如窃窃私语,后世有诗赞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随着持国天王的演奏,五十名乾闼婆也同时弹奏起各自的乐器来。弹古筝的声调酸楚激越筝音凄厉,当持国天王的琵琶音嘈嘈切切之时,筝音却仿佛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一般杀将出来。而就在这时,一缕悠扬的笛声仿佛从地底升起,缓缓地融入到琵琶和筝音当中,丝丝缕缕无穷无尽。又有那弹奏瑶琴、玉琴、七弦琴的加入进来,琴音或松沉旷远,起远古之思,或如天籁,清冷入仙;高山流水、万壑松风、水光云影、虫鸣鸟语……无不在琴音中一一展现。

这诸般乐器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有时互相应和,有时互相攻伐。在场众人,无论神仙妖魔,无不心旌荡漾意醉神迷。六大部落各有定力欠佳之徒已经状如疯癫,或满地打滚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呼喝连连仿佛野兽一般。其他人则奋力运摄心神抵住魔音激荡。

只见持国天王又猛力挥手弹了一下琵琶,铮铮两下,声如裂帛,紧接着五十名紧那罗也加入了战斗。

通臂猿猴大叫一声“不好”,说道:“快把耳朵堵住!”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五十名紧那罗一起开口大呼,有的如龙吟狮吼,有的似狼嗥枭鸣,或如长风入竹林解落三秋叶,或若微雨湿桃花润物细无声,有时如同飒飒微雨收、翻翻橡叶鸣,有时又像巴江猿啸苦、响入客舟中。

原来这持国天王一生宏愿即是用音乐来使众生皈依佛教,是以属下部众无不擅音,久而久之也能炼化成兵。持国天王更进一步,将部众所使不同乐器按照宫商角徵羽五音阶的顺序排列成阵,号曰“五音阵”。此刻,众妖魔早已心神俱疲,只消再有片刻功夫,就可以将众妖魔一网打尽。

可是,持国天王算错了一步。

五十名乾闼婆、五十名紧那罗,围的虽然是下界众妖,但乐声远播,战局之外的天兵天将也听得真切。李靖父子、九曜星君、二十八宿自然不会为魔音所动,但是那五万天兵天将有定力较差的,也早就支持不住了。不过,这也不是主要问题,因为这样的士兵少之又少。大凡能供职天庭的,多少也都有点道行。但是骑兵就不同了,他们可以抵抗魔音,但是胯下坐骑无此定力,当五十名紧那罗加入战局,啸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数千天马终于疯魔了,它们发了狂一样冲向前去,任凭骑手如何呼喝都不管用,天马踩踏着步兵冲向前去……李靖父子正凝神观战,眼看胜利在望,哪里想到祸起萧墙?当听到身后疾风阵阵的时候,一匹天马已经冲了过来,慌得李靖就地一滚躲了过去,琉璃宝塔失手摔落,滚落到一人脚下,李靖抬头看,那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哪咤三太子,李靖不由得大惊失色。

原来,这哪咤幼年时十分顽劣,曾大闹龙宫,惹得龙王水淹陈塘观,李靖欲杀子赔罪。哪吒愤怒,将刀在手,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一点灵魂径到西方极乐世界告佛。佛即将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起死回生真言,哪吒遂得了性命。此后,他竟要杀李靖报那剔骨之仇。李靖无奈,告求如来。如来赐他一座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那塔上层层有佛,艳艳光明。哪咤再要杀李靖时,那座黄金宝塔便立即将其镇压。也正因为有了这座黄金塔,李靖才得以与哪咤同朝为官,也正因为他时时刻刻都要托着这座黄金塔,他才被称作“托塔天王”。如今,宝塔失手,哪吒捡了起来,如何不让李靖胆战心惊?

却见哪咤只是笑道:“父王,莫怕。”

李靖爬起来,看着哪吒笑嘻嘻地走向自己。

哪咤说道:“父王,您的宝塔。”

李靖红着脸,接过塔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那群受惊的天马继续向前奔去,最后撞翻了持国天王,琵琶被撞翻在地,断了两根琴弦。乐声骤然停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通臂猿猴连忙叫道:“快把耳朵塞上!”

众妖魔趁着千载难遇的良机扯布条塞住了耳朵,等持国天王续弦之后,众妖魔已经全副武装,魔音再也无法伤害他们了。持国天王气急败坏地带领部下回师,走到李靖面前说道:“小神功亏一篑,却不知该问责于谁。”

李靖早就怒了,将骑兵队长传来问明原因,说道:“天马定力不足冲撞大军,是御马监提督失职,我当禀明玉帝重责。”

持国天王叹了口气,回到队列里。

李靖问道:“还有谁愿意前往捉妖?”

哪咤道:“父王,我去!”

北方多闻天王闪出队列说道:“我兄弟四人一荣俱荣,持国天王没办成的事,自当着落在我们兄弟头上。”

李靖说道:“多闻天王,此役就交给你了,能杀则杀,能擒则擒。”

多闻天王着一身翠绿色的甲胄,手持一把宝伞,率领众罗刹杀向地面上的六大部落。只见男罗刹们一个个凶神恶煞,黑身、朱发、绿眼睛,女罗刹们则如绝美妇人,袅袅娜娜地跟在后面。

有牛族士兵嬉笑道:“这位绿袍将军出征怎么还带着娘们儿?”

有人接话道:“消渴用的吧,哈哈哈。”

说话间,罗刹们已经杀到,首先出动的是男罗刹,他们扑向了队伍最前面的猿族、禺狨族和狮驼族,他们虽然手无寸铁,但是个个骁勇善战,徒手抓过一柄柄长枪短矛,用力一折就断为两截。最可怕的是,他们随手抓过一个敌人也不殴打也不抛掷,而是直接放进嘴里大嚼起来,惨叫声、惊呼声充斥天地,鲜血从嘴角汩汩流淌。这一幕实在令人胆寒,三族军心几乎大乱。

通臂猿猴叫道:“狮驼,该使出看家本领了。”

狮驼王闻言,双手在胸前虚画了一个太极八卦图,嘴里念念有辞,只见远处一座山峰突然拔地而起,缓缓升到空中,对准了多闻天王砸了过去。多闻天王不敢怠慢,急忙将手中宝伞掷在空中。那把伞本来也是平平无奇,此刻却璀璨生光大放异彩,但见十六根伞骨缓缓撑开,如同十六根巨椽撑起广厦千万间。伞面伸展开来,就像铺天盖地的屋顶,黑洞洞遮天蔽日。中间的伞柄飞速地旋转,带动整把宝伞就像一个巨大的陀螺,呼呼生风锐不可挡。宝伞旋转着上升,竟要移动到山峰上方。狮驼见状,立即大念咒语,催动山峰袭向多闻天王。

多闻天王一挥手,女罗刹倾巢出动,她们肤色白里透红,身材高大窈窕,有的金发碧眼高鼻深目,有的黑发披肩艳若桃花,她们前伏后起,左回右旋,身子柔软至极,就这样袅袅娜娜地杀将过来,就像一条条长蛇在空中游弋。来到众妖魔面前时,她们更是媚态百出变幻多端,有的双手摸着胸部和臀部极尽挑逗之能事,有的干脆宽衣解带欲投怀送抱……众妖魔看得痴了,有那不识相地竟傻乎乎地嘴角流着涎水走近了女罗刹,然后女罗刹便露出了凶恶的本相,只要被其抓住,立即就拦腰一口塞进嘴里,做了女罗刹的腹中餐。

当中一个罗刹女,头裹团花手帕,身穿纳锦云袍,一双深邃的眼睛射出迷人的光彩,微微一笑就动人心魄。她折纤腰,迈微步,看似缓慢地走向狮驼王。见到如此尤物,狮驼王大为分心,空中山峰移动速度明显放缓了,罗刹女走至狮驼王近前,而狮驼王竟然毫无提防,她伸出一双利爪抓向狮驼,眼看一代妖王就要命丧罗刹女之手,却听一声呼喝:“住手!”

接着,牛魔王的混铁棍斜刺里戳了过来,点向罗刹女的肋下。罗刹女没想到此人没被迷倒竟然发起了攻击,慌得她立即回身自保,却见牛魔王的混铁棍竟突然转向,轻轻地挑向头部,罗刹女急忙侧头,混铁棍贴着脸腮掠了过去,将她头上的团花手帕挑了下来,她云鬓散乱,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牛魔王说道:“好美,好美!”又将团花手帕拿到鼻子前闻了闻,赞道:“好香,好香。”

罗刹女抽出两口青锋宝剑,蹂身而上,说道:“还我手帕!”

牛魔王说道:“你来啊,我还你!”

就在这时,禺狨王射来一箭,罗刹女用青锋宝剑轻轻一隔,羽箭便断为两截,禺狨王见状又嗖嗖嗖连射三箭,谁知道这一次罗刹女尚未出手,牛魔王的混铁棍却扔了出来,将三枚羽箭尽数格挡落地。

禺狨王大怒:“牛魔王,你要干什么?”

牛魔王嘿嘿笑道:“哥哥我还缺个压寨夫人。”

原来,自从东胜神洲与东海开战,牛魔王就一直不情不愿,从来不会主动请缨,战场杀敌也是能避就避,他存了一个保存势力的念头,等天庭将其它部落消灭得差不多了,牛族统一东胜神洲的大业就指日可待了。可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这位罗刹女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牛魔王觉得心中咯噔了一下,爱情就是来得那么突然,他觉得这个罗刹女就是他一生的守候,他必须跟她厮守终生。

而罗刹女听到牛魔王的疯言疯语,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休要痴心妄想。”然后便向牛魔王扑了过来。

牛魔王喜道:“娘子,你发怒的时候也是那么美。”

罗刹女一击没有成功,牛魔王顺势一脚将她绊了一个趔趄,牛魔王顺势揽住她的腰,俯身看着她说:“娘子真美。”

“放开我。”

牛魔王放开了罗刹女,二人再战。

那边厢,狮驼王和多闻天王正斗得火热,多闻天王的宝伞终于凌驾到山峰之上,然后伞柄像是钻头一样插进山峰,然后十六根伞骨缓缓合拢,伞面收束,竟将那座山峰整个包裹起来,而巨伞依然转动不止,碎石灰尘从伞里跌落地上。原来,这把宝伞正在粉碎一座山。

多闻天王笑道:“下界小妖,你们根本不是对手,我今天就送你们归西。”

话音刚落,空中一群大鹏鸟飞来,却是鹏魔王带领本族战士前来助阵,只见他们飞临宝伞上方,一齐伸出利爪抓住伞面用力一扯,伞面破裂,之后又勾住了几根伞骨,向相反的方向用力,巨椽般的伞骨竟然被他们硬生生给折断了三根。宝伞眼看就要失效,狮驼王再运神功,空中山峰拖着宝伞继续向多闻天王袭击。

西方广目天王见状,也不向李靖请示就杀将出来,他左手缠着一条赤色的绳索,右手握着一枚宝珠。五岳四渎的龙王本就归他节制,如今东海龙王被一群妖魔鬼怪欺上门来,他早就坐不住了。此刻见多闻天王竟露败相,于是立即加入战局,手中的绳索一抖,在空中化作一条红色的巨龙,腾挪起伏东游西走,四只龙爪伸出便有几只大鹏鸟被抓落云端。只见他摇头摆尾,张开大嘴发出震耳欲聋般的吼声,紧接着四面八方乌云翻滚雷声隆隆,却是普天之下江河湖海的所有龙子龙孙全被召唤而至。

赤尻马猴忧心忡忡地说道:“此事怕是难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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