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画十三略微低眸,眼里一片幽窈,回想着每每起风时,左脸上烈火灼烧一般的疼痛,而这疼痛来自于记忆,“只不过,他的左脸上长了一大片很不吉利的红胎记,因此名号——半面红。”

“明白了。”

京墨凝眸看着画十三光洁如玉的脸庞,听故事的平静目光顿时如山涧激石,陡生波澜。

聪明的女子不但能听出弦外之音,而且不会毛毛躁躁地过多追问,这是善解人意的温柔。画十三看着京墨转身款款向“研药室”走去,开始对这个女子的背影有了更深的印象,但也只能到印象为止了,再深一分,之后如何下得去狠手?

“对了。”画十三看见她蓦然回首,似乎发问什么,她略作踌躇,然后如风揽月一般轻轻蹙眉,好像关切一般柔声问道,“方才你口中他的故事,都是真的么?”

“故事就是故事,和胡扯没什么两样。”画十三淡淡地回望着这个言语温柔纯善的身影,面无表情地说道,“有劳京药师为在下矫妆了。”

其实他不算胡扯,只是颠倒了因果。信口胡诌起来,他说是因为出生时何种星象、何种不吉利的胎记才遭遇了命途多舛的种种,但实际上,何尝不是这些经历将他一步步送到了不得不找矫妆高手来为他画上半面胎记的这般田地?

“周太傅......”画十三在心里冷冷地念了一声这个名号,马上就要去画馆了,马上就要见到画馆里负责考核的周太傅了,他不禁重重合了合眼。

此间虽已足有十年变迁,但若不是万无一失,结果必是万劫不复。毕竟,此番阔别归来,除了握着画笔的手和一步步遥遥在望的心力筹谋,他一无所有。哪怕只有一丝风险,也无异于刎颈一刀——落不落刀对方说了算,活不活命上天说了算。他绝不容许自己这样被动无力,十年前他纵无力回转分毫,十年后他如何能再任人宰割?

这时,一阵“叮叮咣咣”的窸窣声响打断了画十三的思绪,他转头看过去,从那卷写有“研药室”的帘子背后,京墨满怀簇拥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全是稀奇古怪、见所未见的药品。

“还愣着干嘛?快来帮把手。”京墨一掀开帘子就看到画十三在深蹙浓眉,凝眸思索着什么,便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画十三闻声,帮着京墨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瓶子药罐子一起摆到了桌子上。他一脸茫然地看看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问道:“京药师,这么复杂的么?”

“公子这般人物,还会嫌什么东西复杂么?”京墨抿嘴一笑,道:“这些呢,都上好的矫妆之物。不能让公子的八百两银子白花不是?不化个天衣无缝的妆,如何不动声色地登上各自的风月场?”

啧。好一番柔声细语的冷嘲热讽。

他看着京墨一接触药品就顿时换上了认真肃然的药师风范,开始着手鼓捣这些散在满桌子上的药瓶药罐。她先是像买菜一般,从琳琅满目的药品里拿出这个闻闻、捡起那个瞧瞧,然后像炒菜一般把挑好的药品倒进了药钵里,开始时颜色鲜艳诡谲,气味芬芳怡人,甚至泛着幽幽绿光。画十三鼻翼微动,也不知是嫌弃还是焦急地凝眉抿嘴,静静望着她倒进最后一种药水后。

突然,“砰”地一声,药钵里传来一声爆炸,震得桌子边的几个瓶瓶罐罐滑坠在地,一时间“噼里啪啦”重重砸在了耳里。

“小心!”画十三见状,飞快地从椅子上一跳而起,挡在了京墨的身前,又急忙从桌上抄起一个茶碗,反手扣在了“呲呲”冒着的药钵上,转过头来对这个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麻烦女人皱眉道,“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说罢,他的目光从被他喊得一愣的京墨身上冷冷地收了回来,转而继续警惕地静观着余响仍然窸窣不绝的药钵,犹恐再发生什么意外爆炸。忽然,他耳后传来一阵咯咯笑声。

他转头一看,身后女子的两汪秋水此时正溢满笑意地弯弯翘起,宛如清秋夜空中的上弦月,一张洁白如瓷胚子的脸上沾了一抹药钵里迸溅出来的黑糊糊痕迹。只见她一点樱唇莞尔扬起,笑问道:“公子,你紧张什么?”

画十三眼眸一滞,多少年了,他什么风浪没见过,何曾知道“紧张”二字怎生书写?

“我紧张我的药。”

画十三的目光直接从京墨笑意盈盈的眼眸跃了过去,落在了再无动静的药钵上,毫无波澜地淡淡说道:“在下为了此来可是下了大价钱的,矫妆完成之后,京药师愿意搞什么爆炸都行,就是搭进了性命进去也与在下无关。”

“你——”

京墨见他不但一脸冷漠如雪的,而且说话如此无情无义,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个怪里怪气的公子,她抬价的时候做出一副一掷千金的爽快样子,没半句讨价还价的话,事后倒知道心疼银子了?看来一定是个外强中干的穷书生,也不知攒了多少年的银子来撑撑场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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