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到处都是该死的树根。”一个怒气冲冲的男生的声音穿透一层层漆黑硕大的、让人望而生畏的树叶,独自在高可参天的古木间幽灵一般回荡。极为罕见的几束破碎的光线中,偶尔会有一个伴有三声悲惨哀鸣的黑影一掠而过。脚下是丑陋的、错综复杂、纠缠交错着几乎覆盖住整个地面的树根。刚才那个发声体正是差点儿被一些张牙舞爪的树根绊倒的家伙。对一个已经如鬼魂一样在这片所谓的黑森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三年的人来说,他的“差点儿“不仅表露出他的粗心大意,简直愚不可及。
在有如鬼火闪烁的丛林深处,走在最前面的三个衣衫褴褛(如果那也叫衣衫的话)、眼神倦怠的年轻人,有些呆滞迟疑地停下脚步,不太确定地转回头。他们一脸困惑茫然的样子与五年前第一次站在黑森林前的表情一般无二。走在后面的两个人跟随前面三个人看过来的视线被动地看过去,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那个有些粗鲁、有些愤怒、又有些可悲的少年。在那天最后一抹光线里,落单的少年过分白皙俊美的脸上恶作剧一般地浮现出一朵夸张的笑容。
“又是这种粗俗到令人厌恶的小把戏。”阿让不耐烦地重新转回身来。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的神情,让站在风之子右手边的凌珑深感刺痛。
多年来刻意压制着的恐惧和悲痛,硬生生被无知少年的一句咒语似的咒骂唤醒了。这些年来,九十七个人接二连三、离奇失踪,在曾经站在队伍最后面,面对黑森林会茫然若失的三个人心里造成的恐慌难以言喻。没想到他们不惜以身犯险、饱受挫败终失而复得的哥哥,,在大家眼里不过是一个无聊浅薄的小丑。更让凌珑难过的是,事实上,她的哥哥凌羽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人。
泪湿眼眶却不得不强忍住的凌珑神情悲伤地眺望着身后,脸上闪动着令人费解、又有些邪恶的狂乱亮光的三个人。他们剪短的有些可笑的头发,把三张年轻不羁的脸衬托的有些古怪。不安的骚动如一股巨浪滚滚而来,几乎要把凌珑淹没。
这么多的事、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时光,永远地寻不见了。甚至连身上的一袭白衣,如今也已被岁月的尘埃侵染,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光洁和明亮。不知从何时起,在凌珑十七岁有些犹疑、有些迷茫的眼睛里,它不再是一件可遮身蔽体的衣物。也许它更像是一张脏兮兮又难看的床单;又或者,是一块廉价且肮脏的裹尸布。也许在这些漫无尽头、难见日光的岁月里,它们比它们的主人还要满心焦虑地期待着能早日入土为安。
就那样寂然无声地期待着。终于,在进入黑森林两年后的某一天,这些不堪重负的破衣烂衫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被遗忘在时间的长廊里。
在最初刚寻回哥哥们的那些日子,凌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跟剪成了可笑短发的三个人比起来,包括自己在内的另外三个用厚重、漆黑、硕大的树叶蔽体的人,哪三个看起来会更奇怪,更不可思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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