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浩浩,洛水涛涛,无论岁月如何更迭,一缕青烟依旧孤寂,袅袅直入到天际。
苍颜老者,河边长吟:遂古之初,谁传道?
上下未形,何由考?
冥昭瞢暗,谁能极?
冯翼惟象,何以识?
……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老伯,不知您所吟何诗?”一个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身后,剑眉星目,背负长剑,身形俊逸,却极敬重地躬身施了一礼。
“年轻人,”老者转身回首,微微一笑,苍白须发随清风轻轻颤抖,“这是前贤所著《天问》,千余年前義帝开国祭天,吟诵的便是此诗。”
“哦?”年轻人讶色一闪,道:“那老丈为何此时此地吟诵?”他看了看茫茫洛水,河畔青烟,老者盘膝拨弄着火堆,焚烧不是柴木,而是诗书。
“自然也是祭天。”
“如此祭天?”青年再讶。
“呵呵。”老者长身而起,任火焰自由燃烧,凝视着青年,道:“我说是便是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青年哑然,没想到他脾气竟如此的大,还待说话,而老者却已背负手去,对着江天自语了起来:
“如今皇室再度衰微,私欲横流。而像你一样的修仙寻道的化外之人也不断介入俗尘,江湖云涌,北域苍狼又起,世局更迭,天下将乱,虽乃天命定数,但……”
语声一顿,再回过头来,看着青年,颇有意味的继续道,“这苍天却是不得不祭的啊!”
青年陡惊,这个素不相识的老者竟一眼看穿了他的身份!
老者看他惊容,摇摇头笑道:“不必惊讶于我看穿你是修行之人,你穿着虽随意,但背负长剑,面有风尘,又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后,这里离洛阳不远,各路英杰不绝,你的身份自然一目了然。”
青年恍然,道:“老伯慧眼,在下惭愧了。”
老者摆摆手,道:“不用那么多礼,还文邹邹的,我只是个乡野老头,倒是你应该是名门之后吧,”老者注视着他的眼睛,顿了一下,“不知我猜的还对?”
青年一怔,随即脸色竟变了一变,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佩玉。
那已不再是象征点清弟子身份的‘青玉玦’,而是毅然舍弃,换成了一块颜色混杂的红玉。
青年怔怔半晌没有答复,老者却不在意,继续道:“最近听洛城的人说,在东北方遥远的天际,大约在嶦州那边有瑞光隐现,不是有宝物出世就是有高人得道、妖孽降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
青年仍在出神,老者看在眼里,道:“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为打探这个消息而来的?”
青年摇摇头,颇有些怅然地笑道:“不是,我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也是,那些不过是些碌碌的庸人。”老者仔细看着青年俊逸的脸庞,又说了一遍“碌碌的庸人。”眼里的笑意渐浓,隐隐竟有赞赏,仿佛刚刚片刻已深深看透了眼前之人。
“过来吧,无论你要去做什么,先拜祭一下苍天吧!”老者拍了一下青年肩膀,招呼他一起焚书。
老者相邀青年不好拒绝,而他本就已经抛弃一切,要做一件天下大不为又极难完成的事,心头自然难平,能依托的恐怕也只有苍天了吧!
于是俯下身,随手拿起仅剩的几本书卷,不想目光始一触及,蓦地一惊,只见青书墨字:《九逸》《招魂》。
“呵呵,年轻人何必讶异,这本就是前贤结晶,既是祭天,哪有不怀念往圣的?”老者见青年还在发愕,不禁笑道:“放心吧,又不是孤本。”
青年失笑,随即手上一递,书卷渐渐燃烧,一张张纸焦糊卷曲,一缕青烟再次升到高空。
青年矫首望天,深深呼吸,双眼迷离,久久才再次站起身来。
所有的书都已经投到火里,青年和老者一同立于江边,清风中老者清瘦的身躯显得格外的挺拔。
悠悠洛水,鸣声不尽,当最后一缕青烟已经消散,矗立良久的青年恭恭敬敬地向老者行了一礼,轻声道:“老伯,时间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老者却未看他,只对着江天轻笑道:“去吧,是非对错本无论定,圣贤寂寞又那堪后人评说,后生切记!”
青年一怔,默然深思,而后郑重再拜,迈开一步什么也没再说,身形一抜,霍然一道白光凌霄而去,穿过层层白云,劲风之中转瞬便已远去。
青年去后,老者久久才收回目光,含着笑意捋捋胡须,忽见灰烬之中竟有半截书卷尤未燃尽,傲然而立,老者拾起,抖落飞灰翻开一看,眉头竟皱了许久。
末了再看向青年归去的方向,低声自语,满面哀容。
这青年姓云名逸海,本是点清双杰之一,洛阳茶会的上届魁首。
点清,道家巨挚江湖领袖,门下弟修为非凡,且行侠仗义,由是享誉寰宇。而洛阳茶会乃是江湖中每甲子一次的最大盛会,聚天下青年英杰论道会武,能入前十便已是名满天下,于门派更是一份殊荣。
而云逸海如今竟然会叛离了点清,这欺师之罪,天下共弃,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逸海落下云头,徒步走进了洛阳城,洛城之雄浑几乎不可言喻,往来行人犹星点穿梭,云逸海也如同普通人一样,入了人潮,便再难分出彼此仙凡。
三日之后,洛城东门云逸海还如普通行人一般再次徒步出城,直走到城东十里外才腾光而起。
也不知他在洛城遇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更不知道是巧或不巧,他飞去的方向竟也是东北方!
朝升夕落,也不知过了几个昼夜,云逸海无休无眠,万里行程已过。
飞过了姑射,当太阳再次升起时,身下的莽莽山原,褪去了暗夜的神秘,缕缕白芒耀射万丈,已到了姑逢山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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