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夜锦衣着实想不到,他只是醉酒多睡了些时辰,虞宁便与任啸决这般争吵起来了。
任啸决道:“夜儿是我亲手带起来的,我当然担心他,可夜儿长大了,他做事有自己的分寸,你何苦一定要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不知为什么,任啸决这句话一出,夜锦衣明显地感觉里面的氛围有些不对了,院子里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又听到虞宁说话了。
“我为什么要把锦衣当小孩子看?这个问题不是该问你吗?”虞宁停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又接着道,“二十六年前,若不是你对这个家不管不顾,我们的孩子怎么会被人偷了去?我又怎么会跟我的孩子整整分离了二十六年。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有了锦衣这个好孩子,若是他出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闻言,夜锦衣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只听说他的义父任啸决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可那儿子刚出生就被歹人盗了去,但却从未听人说起那位任夫人如何了。
他进庄许久都未曾见过什么任夫人,便以为是当年任夫人哀伤过度,早已不在人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虞宁就是当年的任夫人。
他仍记得十年前他初见虞宁时的情景。
那时,他才刚刚进无境山庄,还在鹤半月那里养伤,没多久,就有一个妇人走进来。看到床上坐着的满身伤痕的他,那妇人眼眶立马就红了,看向他的目光慈爱而心疼,她问旁边的鹤半月:“这便是今天进庄的那孩子?”
鹤半月正在一旁给他配药,听到这妇人问,便答:“正是呢,还好沈渊把这孩子送来的早,不然腿就废了。”
闻言,这妇人便坐到床边,满是心疼地看着他,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小心擦去他脸上的血迹,轻声问:“疼吗?”
若非他那个时候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许流泪,他早就扑到这妇人的怀里大哭一场了,因为这个妇人看他的目光跟他娘赵惜一模一样。
那个妇人,便是虞宁。
也是从那天起,他便一直和虞宁住在一处院子里,直到五年前,他成了无境山庄少庄主,自己搬去了东京城中的子期苑。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虞宁当初看向自己的目光会是那样,因为若是那个孩子在的话,跟自己应当是差不多年纪的。
他背靠着门边的墙壁,有些颓然,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自己如今所得的一切应当是那个丢失的孩子的吧。
却不知那个孩子是死是活,若活着,现在,又在何处呢?
许久之后,任啸决才道:“这二十六年里,你何时原谅过我?”
说罢,夜锦衣便听到任啸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并没有走开,直到门从里面打开,任啸决走出来,他才看着任啸决道:“义父。”
任啸决看到他,明显一愣,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任啸决便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之后,没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他看着任啸决的背影越来越远,却突然间觉得任啸决的背影原来竟是那般落寞,那么孤寂,与十年前他初见任啸决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老了。
当这个认知出现在夜锦衣脑海里的时候,他竟然喉头一硬,险些要留下几滴眼泪来。
即使宁姨一时生气说出那样的话,他也知道任啸决心里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的,若非任啸决这么多年的默默保护,他恐怕已经不知道在任啸云的手里死上几回了,又怎么可能稳稳当当地做到少庄主的位置。
他也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么多年,他也是将任啸决和虞宁当做爹娘来看的。
他稳了稳神色,才转身抬脚跨进院门,看到正在院中央抹眼泪的虞宁,他唤道:“宁姨,我回来了。”
虞宁闻言,猛地转过身来,见来人的确是夜锦衣,便慌忙迎上来扶住夜锦衣的手臂,担忧道:“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
夜锦衣讪讪道:“昨晚多喝了几杯,今天就睡过头了,这不,一醒就赶紧来了,生怕宁姨担心呢,谁知道宁姨又哭了不是。”
说罢,他抬手擦了擦虞宁脸上的眼泪,绝口不提方才自己听到的那些。
虞宁也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解释道:“哪呢,这是方才被风吹的。”
夜锦衣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像一个大男孩一般握住虞宁的袖子撒娇道:“宁姨,我跟你说件事情,你可不要说锦衣不懂事。”
虞宁忙抬头问:“怎么了?是不是惹你义父生气了?”说完这句话,她又道:“别怕,锦衣,他要因为什么事罚你,你只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到你。”
夜锦衣摇摇头。
虞宁不解道:“那是怎么了?”
夜锦衣不好意思低头道:“我刚起来,还未来得及用午膳,想吃宁姨做的饭菜。”
虞宁一听,顿时笑出声来,看得出是真的高兴了:“想吃我马上去给你做,你许久不在庄上用膳了,我倒巴巴地望着你能多留下来吃几顿饭。我现在就去做,你先等上一会儿,啊。”
夜锦衣点点头,道:“我先去泡个澡,换件衣裳,等收拾好了也就吃上饭了。”
夜锦衣见虞宁甚是高兴地朝院子里的厨房赶去,这才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颇有些艰难地转身走进自己之前住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有些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了看这间自己已经五年不曾住过的房间,房里的摆设还与之前一模一样,地上,桌上,床上都干干净净,想是自己离开之后,虞宁没少打理这个地方。
这样想着,他将头埋在膝盖里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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