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是一个苦命的人。
她出生在青州一个佃户家里,上有父母祖母,兄弟姊妹包括她一共四人,两个兄长,一个双胞胎妹妹。原本一家七口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简单快乐。
却没想到当今皇帝登基之后,税赋日益加重,李家每年收成拿来交了地租税赋后,所剩无几,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哥与前来收税的官兵起了冲突,被乱棍打死,最后地方官用十斗米了却了此事。二哥是个不长进的人,被当地的混混骗进了赌坊,本以为能够赚些钱贴补家用,好让家人对自己刮目相看的,最后竟欠了一屁股债四处逃难。
祖母连受打击,悲怒之下卧病不起,没几个月两眼一闭就舍弃儿孙去了。一家人几乎被逼入了绝境。这时,李家父母想到了十几年前与另一个佃户田家有过儿女婚约,何不把女儿嫁过去,家里可少准备一个人的口粮之外,田家有些闲钱,也能换回一些聘礼。
李家的双胞胎女儿三娘和四娘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清秀美人,田家一听这个婚约,也觉得不错,便以三两纹银,三匹绸布和五斗米为聘礼,让田家长子田大牛将十四岁的李三娘娶进了门。
田大牛干活勤奋,就是为人有些好色,常常与其他佃户家的姑娘们勾三搭四。不过,他娶了李三娘之后居然收敛了许多,待新婚妻子是极好的,两人在外人看来也算是神仙美眷了。
但好景仍是不长,田家很快也被沉重的税赋压得喘不过气来,正巧有亲戚在洛阳,来信说洛阳有守城官兵的差事,在这个年头比当农民种地要好得多。于是权衡之下,田家举家到洛阳投奔了亲戚,田大牛也当上了洛阳城守城门的一个小官兵。
至此,李三娘已经嫁入田家两年了,田家人对她都不错,只除了田大牛的母亲——也就是三娘的婆婆,对她是左看不顺眼,右看也不顺眼,总觉得这个儿媳只是自己家买来的,因有几分姿色,让全家男人都神魂颠倒,是田家的祸根。
婆媳矛盾在李三娘生下女儿之后彻底爆发。三娘嫁进田家过了快四年,才为田家长子生下一个女儿,田家人心中多少都有不悦。三娘的婆婆更不用说了,借此机会不时来羞辱上几句。娘家远在山东,三娘有什么苦水也只好往肚子里吞。
女儿田红满月时,田大牛竟带回一个大肚子女人,原来这个女人是住城外的打夜老汉的女儿凤婷,每天到城门口接父亲回家时都与田大牛眉来眼去,日久生情。大牛与老汉交好,常常打几壶酒到老汉家共饮,某日将老汉灌醉之后与凤婷有了第一次夫妻之实。
后来,三娘怀孕,大牛与凤婷就更加每日厮混在一起,不久之后凤婷也有了身孕。
凤婷不愿做妾,大牛也不敢带凤婷回家。直到三娘生了个女儿,母亲天天奚落,田大牛心想如今将凤婷到回家,好歹母亲看着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也会站在凤婷这边,便大胆地将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凤婷带回了家。
回到家后母亲果然非但没有指责,反而欣喜若狂,对凤婷是虚寒微暖,关爱倍加。
这下三娘的处境就愈加困难。
一日,婆婆当着凤婷的面对三娘冷嘲热讽后,三娘实在觉得心灰意冷,抱着不到两个月的孩子跑出了家门。
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我是不幸的,这个孩子也是不幸的,我们就不该活着。
不顾怀中的婴儿大声啼哭,李三娘只想找一个干净的死法,她想解脱,只有死了才能从这样悲惨的命运中解脱。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大概还不想让李三娘就这么屈服。
她看到了城门前的布告墙前围着一群人,大家在对着一张告示大声议论。三娘也挤了进去,她不识多少字,只看懂了“将军”、“奶娘”几个词。
“大嫂,我想问一下这上面写的什么呀?”不知为何,李三娘觉得十分激动,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上面的东西,将改变她的命运。
这一纸告示的确改变了她的一生。
司徒将军威名远扬,前来应征奶娘的人有很多,但只有三娘是抱着自己的孩子来的。司徒将军疼爱夫人和小姐,亲自来挑选,要求应征者家世背景清白、人品好、样貌端正。
三娘面对司徒将军并不胆怯——她已经认命了,所以世界上再没有让她害怕的事。她抱着红儿,冷静地说道:“工钱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只有一个要求,请将军让我带着红儿,这个孩子我一定要带在身边,只给她一些剩饭米汤就足够了。”
她不是应征者里最符合条件的,但是司徒将军就是觉得娑伽的奶娘一职,除了李三娘,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了。
李三娘回到田家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将此事告诉田家的人。一个佃户人家的媳妇能攀上大将军家,从此脸上风光,自然是一件高兴的事。再加上三娘和红儿搬走,还省去了田家诸多烦恼。
上司徒家派来的马车前,连婆婆都罕见地拉住三娘的手,嘱咐道:“你这一去就是给我们家增了光彩,是田家祖上积德。将军家的小姐身份尊贵,你和红儿定要好好伺候着,一旦出了岔子,田家也就完蛋了。”
凤婷挺着个大肚子也柔声说道:“姐姐去了那尊贵的地方只管安心,家里自有妹妹照顾着。姐姐若是受了委屈,也只管回来,妹妹始终是比姐姐晚进门的,看到姐姐回来,定是将家里大门敞开,好酒好肉伺候着姐姐。”
李三娘只是微笑着,不否认也不回答。
她和田大牛仍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里了。
李三娘离开田家成为司徒家的奶娘,也跟着司徒夫人母子三人从洛阳到长安,一晃就过去了十三年。
李三娘坐在床边,看着当年走进司徒府时红儿身上包着的的红毯子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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