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时,圣驾回銮。经过拱宸门时,见北边喧哗,柴荣询问,左右回奏,秋暑燥热,又逢郊祭大典,工部与开封府为百姓供应消暑汤水。柴荣大悦,口喻表彰。这么一来,即便事后有人得悉了真相,也碍着皇上的面子,不予揭穿,算是勉强躲过一险。
这次的挫败让匡义万分沮丧。虽然赵匡胤事后也未因此训斥他,但哥哥那如冰雪初融的眼光扫在身上,也让他当场憋了个面红耳赤。幸而他是个坚毅之人,志气倒也未因此颓败,反而更加积极地寻求办法。一头埋进了工部文档室里,在旧档纪要中翻阅以往的案例,而日间在工部理事,言行也愈发的谨慎小心了。众人皆知他的心思,也没人当面提迁居一事。
消停了数日,迁居一事似乎胶着在那。几间拆到一半的商铺兀自耸立,断壁残垣都化作了洪玉阙讥讽的笑脸。
这一日刚过晌午,解忧靠在凉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因着暑气未散,她只穿了件家常的月白色菊花单衣,同色的裙子依旧是长长的裙摆。赵匡胤差了贴身小厮赵志过来,笑吟吟道:“老爷让小的来看看,要是娘子还没午休,便请过去书房。”
解忧蔼然微笑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大约还是北区迁居的事,三爷已经在前屋候着呢,老爷让我先请了娘子过去。”
见这般说,解忧也不敢拖沓,随意披了件见客的外衣便匆匆赶往书房。
赵匡胤正在等她,见她进门,一脸温朗的笑意。吩咐让赵志沏了壶新茶,屏蔽了左右,见她喘息渐平才缓缓开口:“匡义最近为北区迁居的事可头疼的很。”
“嗯。”解忧应了一声,她不知赵匡胤下面要说什么,心里有几分踌躇,“听着像是很棘手。”
“确实很棘手,一帮子前朝故旧,不劳不作,只拿着祖上的功勋扬威。软的不吃,硬来又不行,搞得工部和开封府都束手无策。”赵匡胤简略地说道,一面用一个竹制的茶筅细细在茶碗里搅打,击出细密的茶沫,“昨日,有人给匡义推举了一个人,是陇西长孙家的远房表亲,现在开封经营点生意,说是头脑清晰、手段独到的人物。匡义拿不定主意,今天带了过来,让我也参谋参谋,究竟此人能不能用。”
“推贤纳德是好事情呀,若是真的能办好此事,倒不计较他的出身来历。”解忧笑道。
“嗯,”赵匡胤沉吟了一声,清透的目光笼在解忧的面上,似乎不愿放过她脸上任意一个细微的变化,“此人姓余,单名一个啸字,旁人都叫他余爷。”
本以为早已远去的梦魇竟在这白日光天之下顷刻袭来,恐惧、愤怒、仇恨随之占据了解忧所有的思绪,她的脸由于失血而变得惨白惊悚,双唇微微发颤,胸腔里有一股力量想让她拼命嘶喊,却被喉咙处哑然失声。赵匡胤抱住了她倾倾欲倒的身体,竭力握住她的手,清晰的脉动在手掌之间传递,耳边的言语也愈加温和:“不要怕!用不着怕他,有我在这。你不用说话,先藏在屏风后面,看看他怎么说。”也许是这番言语的鼓励,解忧体内似乎恢复了一些力量,她扭头见墙角有一个七宝玳瑁象牙屏风,后面刚好容一人藏身,便咬着牙点点头。赵匡胤帮她除去了身上佩戴的环佩珠宝,待她仔细藏好,才命赵志将人请进来。
匡义早在外间等得有些焦急,引了余爷给赵匡胤行礼。透过屏风相连的空隙,解忧看见余爷收拾得极妥帖,一身杭绸浮织的衣袍,瓜儿帽子上嵌着一粒象牙玉版。数年未见,他竟显得愈发年轻富贵了。
赵匡胤也不急着谈事,吩咐给上了一个八瓣合金的果盘,慢条斯理地问道:“余爷与长孙都督是堂亲?还是表亲?”
余爷连忙拜了一揖,堆笑道:“将军可别这般折煞小的,余爷不过是江湖戏称,在将军面前,也就只有个贱名使唤使唤便是了。”
赵匡胤笑道:“不妨事,既是都督举荐的,关起门便是一家人。余爷年长,后辈尊称一声反而不生分。”
话说到此,若再是推辞,倒显得矫情做作,或是有意生分了。余爷赞道:“早闻将军天姿英伟,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停了停,又道,“与长孙都督算起来该是表亲,贱内的兄长曾在都督府当差,与大公子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换了帖子,乃是结义兄弟,拉扯上小人,便也与都督府有了些往来。”
听他这关系绕了半天,匡义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七拐八绕的,算是哪门子亲戚了?”
赵匡胤悠悠地望了他一眼,脸色沉静如水,温言道:“关系虽是有些远,但余爷竟得都督大人亲笔保荐,想来必是办事得力之人。”
余爷谦逊地拱了拱手,脸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也是都督抬举,之前办了几次差,幸好没砸在手里。此番听闻将军与副使大人为北区迁居之事烦忧,小人也有心效力,便去都督那儿自荐了过来,望能与大人分忧。”
赵匡胤带着玩味的神情,眉目间皆是泰然自若的澹澹,笑道:“差事也不是我的,烦忧的人是我三弟,我便是在旁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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