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有两个不同的开元寺。

其一,是二十一世纪河北定州一座寺庙。寺中建筑规模宏大,特别是屹立于寺中一座开元古塔,据说已传承千年。后世寺庙被公司化运作,往来游客络绎不绝,少了几分清静。其二,则是当下薛安克眼中的开元寺。寺庙不大,三进院落,每进院落中央筑有一座大殿,建筑以夯土筑墙,墙上又覆以泥皮,泥皮上面绘制的图案业已灰败。大殿屋檐下驻满鸟雀巢穴,鸟雀粪便糊满墙壁,使得佛殿更显几分破败。

此时正值早晌,鸟雀在寺院里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薛安克凭借记忆游走在大殿一侧的走廊里,走廊由一间挨着一间的禅房门厅连接而成,禅房屋檐外展出半仗有余,檐下根根立柱一字排开。沿着走廊能一直走到第三进院落,每进院落有一个小拱门。过了第二道拱门,便进入了第三进院落。走廊的尽头,最大的一间房子,便是斋堂。斋堂门口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叫做云板,每当寺庙吃饭之前,全体僧人会在走廊里排队。有老和尚敲击云板,开始进斋堂用饭。此时饭时,斋堂已过,门口空无一人。

薛安克揭开一道麻布帘子,走了进去。

斋堂里空空荡荡,顶里有位瘦削的老和尚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什么。老和尚身材有些许岣嵝,背对着薛安克,破旧的僧袍上缝着几块补丁。听得有人进来,他也不转头,却听见老和尚嘶哑着嗓子道:

“还愣着作甚,快去过堂“,话毕,老和尚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扭过头来。一脸皱纹里却嵌着两只老神在在的眼睛,打量了呆立在门口的薛安克,道:“你可是又偷食了哪家施主的鸡子,嫌老和尚的粗茶淡饭入不了你的口?”

“师公……师公何出此言?”薛安克本能地回话,脸却不自觉地热了起来,挠挠光秃秃的后脑勺,不知何去何存。“那还立着作甚,斋饭在灶头的篮子里,你自取便是。”说完话,老和尚转过头又自顾自地收拾起东西来。

薛安克走向灶台,从篮子里捧出一个陶碗,碗里轻飘飘地盛着一碗小米粥。他端起碗筷走到一张条桌前坐下,开始吸溜稀粥。脑海里犹自在思量眼下的境况。

老和尚他是认识的,确切地说,是身体的主人秀明和尚认识的。法号引海,是寺庙里目前年纪最大的和尚,具体多少岁数,也说不清楚。老和尚在寺庙里待了大半辈子,但一生只在寺庙里担当扫撒烹煮的劳作。真正是一位六更清净、与世无争的和尚。

定州城地处大宋河北西路,是真定府辖下一座州城,地处边疆。定州以北,越过长城,便是著名的燕云十六州,后世的北京城就在燕云。如今是宋真宗年代,燕云十六州还掌握在辽国鞑子手中,故此,定州城时长遭到劫掠。

薛安克后世经常到这座河北省定州市的这座寺庙里来闭关禅修,故此对开元寺历史也略有耳闻。好像开元古塔就是在宋朝修建的,古塔还有几个不同的名字,叫做定州塔或瞭敌塔。目前,寺内还没有这座塔。

思索间,面前出现了一只皱皱巴巴的手,手里抓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麦饼。薛安克抬头望向手的主人。老和尚引海脸上带着一丝慈爱的微笑,时不时却要看看禅堂的门口。

“将这也吃了!”。老和尚将胡饼递给薛安克,又道,“跟秀真他们几个去砍柴,早去早回,莫要等到城门关了,被鞑子掠去!”

薛安克心头没来由生出一丝温暖,想是这老和尚极为疼爱秀明。他接过胡饼,咬了一口,饼子有点干硬,没有后世面饼那种麦香,想必这时候还没有发酵技术。老和尚背搭着双手走出了禅房,薛安克强自忍着吃完了这顿简单的斋饭。

…………

寺庙的第一进院落里,胖和尚秀真坐在大殿门槛上拄着个胖脑袋晒着太阳。眼看日头就要越过房檐,秀真半截身子已经没入了阴影里。院落中央有座生铁铸造的香炉,一人多高的香炉里飘荡着袅袅青烟,使得整个院落里有散发一股淡淡的佛香。

正值初春,许是昨日下了一层薄雪,大殿门口两座花坛的泥土上还有些许积雪没有化开。花坛里种着几棵杏树,眼看杏花已经挂满了树枝丫,许多花瓣业已掉落,铺洒在残雪上分外好看。几只麻雀时不时跳下树枝,在雪地里印上几个爪痕。

薛安克刚刚从小拱门迈出脚,踏入第一进院落,就听得“哎吆”一声惨呼,惊飞了几只鸟雀。原来是秀真被大和尚会原一脚踹下了门槛。

“你这懒货!佛堂门槛岂能坐得?”会原和尚一撩袍巾从大殿里迈出来。秀真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揉捏衣角,紧张地看着会原。

会原是这开元寺里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主持会能。几年前,会能告别众僧,出去云游了。这会能和尚每隔几年就会出去一趟,天南海北,也颇有些见识。只是这次出去不久,便托人捎来了口信,说是要去西竺游历,几年不得回来。眼看四年过去了,记得会能走时,秀明刚满十岁。

“且去唤上几个师弟,出城砍柴,多出点气力,兀自糟蹋了一身肥膘。”话毕,会原拧了一下眉头,转身朝拱门走来。没走上几步,便看到了薛安克呆立在拱门前,会原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却摇摇脑袋往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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