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哉心中警铃大作,心律失齐,心道这你来我往,怎么就拉扯到了他闺女身上?

这沈渊还未婚娶,莫不是——莫不是……

他闺女才十二,真真是个禽兽!他正以一种隐约的、恶狠狠的眼光打算看一眼沈渊,便听到幽幽一句——

“毕竟朱家也是险些出了一位皇后的清贵门庭,对女儿的规矩如何能不好。”

朱长哉一口气还没送下去,便倒上来,整个人险些厥回去。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们朱家往日那般行事,沈渊焉能不记恨?可这种恨意同他大姐除掉容皇后的恨又如何能相提并论!他宁愿圣上记得是他朱家乖张跋扈,也万不愿勾起那段似乎已经被尘封了的旧事。

可说到底,丧母之痛,如何能忘。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朱长哉两股战战,连道不敢不敢。

“唔,我见大人家的几位都满头珠翠,遍身绮罗,连今年新上的含香翡翠步摇也一人有一只,不知大人的俸禄可够供养?”沈渊却不再步步紧逼,反而换了闲问的语气。

瑶光张大嘴,也不知道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经手采买的前辈如何能准确辨认出时兴首饰的式样。

“沈大人言重!下官怎敢——”即便前一刻心神巨震,瞬间明白他弦外之音的朱郡守依旧表现出了官场沉浮几十年的素养,嘶哑的喊了一声便想要反驳,却又极快镇定下来,“下官的俸禄自然不够,只是有幸有个善于经营的贤妻,好在神灵庇佑,近几年风调雨顺,田庄和夫人的陪嫁铺子的收益极好,日子便宽裕些;那些不好的时候,便只是勉强饱腹罢了。”

“哦?”沈渊似笑非笑,“朱大人何必紧张,陛下并未禁止官员拥有部分私产。”何况是官员夫人的嫁妆,“尊夫人不愧是钱家出的女儿,果然不凡。”

朱长哉的正妻是赫赫有名的钱家女。如今钱家做着市舶皇商的领头人,提也不提这一桩姻亲。钱家虽看重女儿,只是钱氏同朱长哉结发二十余载,又有所养育,拆分不得——如若不是因此,以商人逐利又护短的性格,早就解了这两姓姻缘了。

“只是……我听大人说了数次神灵之事,原来朱大人……也信鬼神吗?”

钱。神。

朱长哉深吸了一口气,秋中寒气泊泊,他被接连的惊吓冲撞的略微疲惫与僵硬的头脑突然将沈渊的问话串联了起来,打通了关节所在——

沈渊所来并非是为了旧事重提,而是许是入了州就见过的……菩提寺。

他默然不语的几息之间,沈渊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而朱长哉和他的师爷亦是心腹身上缠绕的气,渐渐萎靡下来,变成了灰白色。但这主从二人虽因此心魂震动,却闭口不言。

沈渊召了鸿鸣过来,姚黍也极有眼色的搀扶住自家上峰。瑶光还忍不住瞥那道垂花门,那些漂亮的小妇人们大抵是觉得气氛不对,便都散去了,只留一个姿容艳丽的似乎很有胆量,临走前还闲闲向瑶光抛了个媚眼儿。

“啊呀!”瑶光这次便不是装的了,是当真被这眼钩子吓到了。鸿鸣便板着脸上报:“家主,小少爷乏了。”

“沈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修整一二。”朱长哉忙道,又在心底想这小少年的身份,似是沈渊的外甥,但沈渊的外甥实在是多,也没有哪个是这般亲近的。

沈渊看他一眼,许久才浮出一个幽微笑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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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渊受命来霞州探查,理应避嫌宿逆旅。只是当下情况复杂,又少不得要与这胖狗官“秉烛夜游”。

在正事面前,私人恩怨遑论计较。沈渊靠在榻上,仔细回想梳拢着一路的见闻,忽然门轻轻响动了一声。他已经除了外袍,散了发,当下瞳孔一缩,将床帐扯下潦草披上,琉璃香木制的帐坠子已然飞了过去。

鸿鸣避开了这没有太大杀意的一击,却被头顶擎着的略热的水浇了半个身子。他皮糙肉厚,将盛满热水的巨大木桶放下,眉眼神色间带着些邀功:“我去讨了新的浴桶,水也是盯着烧的,温度刚好。”他说完便垂着眼伫立在那处,灯火下睫毛很长,竟显出几分温柔,令沈渊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心里微微一窒。

果然还是有些相像。

沈府的当家人没有贴身伺候的婢女,鸿鸣应并非不知道。此时他将清香柔软的干帕搭在桶壁上,确保这新浴桶的边沿绝不会刺伤皮肤,才解开了衣领上的一枚盘扣,俨然要服侍沈渊洗浴,只待沈渊入内的样子。

“滚出去。”沈渊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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