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夹杂着碎雪席卷了康熙十年的整个紫禁城,玉笙阁内昏暗冷寂,烛火在房间摇曳,院子里不停回旋的风吹开窗棂,发出“吱嘎”难听的声音。姜惠宁倚靠着庭院红柱,盯着纷飞白雪,院子里红梅正艳,如一簇簇鲜红的血,将这昏暗寒冷的天儿衬得明媚和娇俏了些。 她呼出口气,丝丝白色热气被冷风一吹,很快便凝结成冰冷的水珠随风散去。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暖和的布料让她身体稍微好受了些。姜惠宁原本是一外语学院的三好学生,一朝失足便穿成了这大清后宫中刚刚怀了皇家子嗣的小贵人,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母凭子贵高兴几日,便被后宫中人用药流掉了孩子。 那也是个寒冷的冬天,冷到她小产后不久便染上了风寒,康熙只短短安慰了她一会儿,便再也没有过问过她,宫里人惯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以前的便利没有了,连那些本该分配下来取暖的炭也被人克扣不得取之。冬天寒冷,她身子娇贵虚弱,很快便撒手人寰。 虽不知为何她又借尸还魂活了过来,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也是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自选秀入宫以后便染上了病疾一直不见好转,不仅如此,还时常觉得疲倦乏困。进宫大半年,不仅连皇上的影子都没有见过,其他同时入宫的秀女都成了常在、贵人,而这位佟佳·惠宁却一直是个抱病在自家屋子好生调养的小答应。 佟佳·惠宁是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也就是如今尚为佟妃的远方亲戚之女,惠宁父亲只是个小官,家境也一般,虽不知道大选时原主为何会被选上,但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此冷的天儿,寒气似乎都往她骨子里钻,凉得她全身发疼。 “柴炭处的那些人也太狗眼看人低了些,说什么我们小主病怏怏的,谁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他一个奴才竟然敢这样以下犯上诅咒我们家小主,幽兰你刚刚为什么要拦着我,不让我冲上去好好和他说说理!” “妙答应,妙答应,不就是被皇上宠幸了一次吗,得意什么?这都大半年了,也没见皇上记得她,日日夜夜念着她不放。” “清竹你少说些话吧,待会儿叫小主听见了可又要伤心……小主,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屋子里躲躲这寒风暖暖身子吧,小主身子本就娇弱,可一定要爱惜自己呀。”惠宁视线里印入一青一绿两抹身影,两个人见着她急忙跑上前来扶住她。 “小主我去给您乘碗热汤,您赶紧进去吧,待会儿要是再染上了风寒可该怎么办?”说话的正是被呼作清竹的丫鬟,她对着惠宁行了礼,赶紧把惠宁扶到了屋内。 另一个丫鬟陪在一旁,名为幽兰,一进屋,她就赶紧恭敬的将暖和的手炉递给惠宁,“小主,现在时辰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出了屋子,外面可多冷。清竹说得对,这么寒冷的天儿,连妙答应都染了风寒,小主您身子这么虚弱,若是再抱病可该如何是好?若是小主您再生病,皇上就更不会踏进我们玉笙阁了。” 她话未说完,清竹便嘘了一声白了她一眼,清竹挤开幽兰,“小主您别听她胡说,只要您身子好了,皇上一定会来玉笙阁看小主您的。” “是是是,看我这破嘴,真不会说话,还请小主原谅奴婢。” “无碍。”惠宁将两个丫鬟暗地的较量收进眼底,她抱紧了手炉,看向清竹,“你们俩怎么去了这么久?东西呢?” “奴婢做事不妥当,还请小主责罚,都怪柴炭处的那群奴才狗眼看人低,说什么妙答应染了风寒,所以取暖用的优质好炭全部都送到妙答应那里去了,若是想要,便让我们再等上几日。可若是再等上几日,小主您这身子哪里遭受得了这种罪?” “既然现如今没有了存量,那便再等等吧。你们扶我起来去院子走走。”惠宁抬起手,清竹马上站起来扶住她。 “今天的红梅开得正艳。” “今年的红梅确实是好看呢,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开得这么好看的梅花,清香四溢,咱们整个院子里都是梅花的香气呢。若是皇上路过,一定会贪恋这份清香进咱们玉笙阁里坐坐的。”清竹小心的扶着惠宁出了房间,“到时候小主您也一定会被皇上宠幸的。” “清竹!”幽兰不满的斥责了一声,惠宁转头看过去,幽兰满脸不赞同,“小主身子娇贵虚弱,你怎么能这样任性的领小主出去?要是小主真染上了风寒你我可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语气颇为严厉,清竹足下一顿,语气弱了几分,“小主,那咱们还是回屋吧,夜里本来天气就冷,明天白天再看也不迟。” “我就想现在看。”惠宁挺着身子离开清竹扶她的手,直直下了台阶,她踩着花盆底鞋走在铺满了地面的雪堆中,红梅就在院子里,惠宁走了两步便停下了。红梅似血,娇艳的花瓣凝结着一层白色的霜,雪与梅,白与红,在黑夜中格外强烈,却又融为一体。 “清竹,替我折下几支,带回去插在花瓶里。”惠宁仰着脸,嗅着红梅清新的香气,她闭上眼,前世在冬天死去的痛苦和无力萦绕在她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既然重来一世,她又成了这后宫佳丽三千中微不足道的一人,那她便做一支高傲娇艳的寒梅,在风雪中绽放,成为这大清后宫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前世害她之人,她也定不会放过。 “是,小主,奴婢这就去。”清竹应道,她走到惠宁前头,摘下一支梅,抖了抖上面的雪,“小主,您看这支怎么样?” “甚好。”惠宁点头,她抬起手,“就这样的,多摘几枝,待会儿找个花瓶插上,放在我屋里的桌上。” 幽兰上前扶住惠宁,“小主。” “你扶我进屋,打些热水来我烫烫脚。”惠宁抖了抖披风上的雪,进屋后,幽兰解开她身上的披风,很快去打了热水来,她替惠宁脱了鞋袜,试了水温。 惠宁好好的泡了个热水脚,身子也跟着暖合起来,清竹摘好了梅花,找了个瓶子插了进去,清竹双手端着青花瓷釉细口长颈瓶,“小主,这样好看吗?” “放下吧。”惠宁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我累了。” “奴婢这就服侍您休息。” 屋内无碳火,惠宁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她要向已经处于妃位的佟妃请安,所以早早的,清竹便进来叫了她起来。清竹替她更衣梳妆打扮好之后,惠宁直接去了佟妃居住的宫殿,清竹幽兰口中一直念叨的妙答应已经坐定,除此以外,还有一位着天青色旗装的女子以及一位着嫩粉色旗装的女子,分别为瑞常在和灵答应。 主位上的女子面容娇柔如花,两把头上布满碧玺珠花,妖娆繁复,左侧插着一精美镂空雕花纹路的钿子,镶嵌大颗珍珠,饱满圆润,灿烂繁华。她穿着粉紫色的吉服,刺绣花纹精细繁复,衣袖上米白色的黄色花饰纹路清晰可辨,应是上佳的丝绸挑了木棉线织的。 “向佟妃娘娘请安,佟妃娘娘万福金安。”惠宁在佟佳氏的注视下行礼,佟佳氏打量着她,一直未叫起,惠宁便维持着姿势不动,妙答应见着,不屑的嗤笑一声,许久后,佟佳氏叫了起,她看着远方堂妹惊艳无比的容颜,暗地掐紧了手心。 “你进来身子可好了些?” “回娘娘的话,好多了。”惠宁低眉顺眼,不卑不吭,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妹妹可真是好兴致,这大雪天的又寒又冷,昨晚竟然出了门让清竹幽兰陪着你赏梅,看来你这身子啊,还真是好了不少了。”妙答应捏着手帕,阴阳怪气的捂住嘴轻笑。 “我就说妹妹一向满身的药渣子味道,怎么今日浑身这么香,原来是不畏寒冷去赏了梅。妹妹那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艳,可叫我好生羡慕。” “既然大家喜欢的话,那惠宁你就摘一些给妙答应灵答应他们她们一些吧。”佟佳氏笑着,惠宁望过去,她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听说晚上折来的梅花尤其芳香四溢,我看今晚雪大概会停,夜色也不错,妹妹你多摘些来,也让她们沾沾香气。” 惠宁微微一笑,“是。” “那今日就这样,本宫身子有些乏了,你们回去吧。”佟佳氏挥了挥手,示意几人退下。 惠宁站起身来,“娘娘,嫔妾还有一事。昨日我让清竹去柴炭处领木炭取暖,谁知那边的人却说妙姐姐染了风寒,所以便把剩下的木炭全部领走了。” “这几日天气如此寒冷,玉笙阁里既没有暖阁,也没有暖炕以便取暖。我今天见姐姐容光焕发,想来风寒也好了不少,不知可否请娘娘见证,让姐姐先借一点木炭给嫔妾,待木炭数量充足,嫔妾领到了数目再还给姐姐。”惠宁语气平淡,佟佳氏意外的看着她,惠宁自病倒以后一向不争不抢,那木炭缺的也不是两三天了,以前也不见她如此,为何今天却如此计较。 “回娘娘的话,嫔妾虽然好上不少,可那屋子里却是冷得很,嫔妾的风寒还未痊愈,嫔妾怕把木炭借给妹妹之后,旧疾复发,若是到时候皇上来看望臣妾,臣妾恐怕……”妙答应立马开口辩解,说完以后,她还狠狠的剜了惠宁两眼。 “姐姐这样说就误会妹妹我了,只是想借一二取暖而已,姐姐那屋子得天独厚,既有暖阁,又有暖炕,可谓是再暖和不过了。况且,两三日后那木炭就会得到补给,我也就可以还给姐姐了。我半夜要冒着风雪替姐姐折那红梅插在屋子里,姐姐现如今却是连一点取暖用的木炭都不肯借我,若是到时折了梅花,我这病弱的身子又染了毛病,恐怕会叫人说姐姐不厚道,不知体恤妹妹们。”惠宁勾着唇,目光平静如水。 “姐姐难道想担上这不仁不义的坏名声?况且,有佟妃娘娘作证,姐姐还怕什么?是怕我不会将这木炭还给姐姐?还是……姐姐觉得佟妃娘娘不值得信任,难道如今姐姐你连佟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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