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竹今日同母亲在家用完早饭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呆坐在桌角。自那日和阎己不欢而散后,对方便消失了好些日子,陆青竹旁敲侧击的询问胡伯对方的去处,也只得到“她有她必须完成的事情,过几日便就回来了”这样的回答。 “虎娃儿,过几日就是科举考了。要不娘再去你外祖父家帮你寻寻办法?” 陆青竹回眼看向母亲满脸歉疚和落寞的样子,心下明白对方是误会自己在忧虑科举之事。实则忧虑科举之人从来就不是自己,而是母亲,陆青竹冲陆母摇了摇头,起身说道:“娘,儿子并不是担心这个。儿子是......是在想着也写写话本,多补贴点家用。” “哎,这真是还苦了你了。眼瞅着和你一般大的人都娶妻生子,你却要为了娘做这等事情。”陆母说着轻轻用粗糙破旧的方帕擦着涌出的眼泪。 “娘,我不苦。我本就不是科举做官,爹的事情您还没看清朝堂么?娶妻生子,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一生一世就好了。什么大家小姐,名门闺秀都不重要。”陆青竹见母亲又提及这些事情来,更加心烦意乱,一股脑将没敢说出口的话全部吐了出来。 “怎么不重要?你是陆之龄的儿子就必须活的光宗耀祖!要娶一个以后能帮到你的人,就算最后不能入朝为官,也要出人头地!” 陆青竹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攥紧拳头闷声说道:“娘,儿子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么” “不能,你姓陆!你要将你父亲的所有过失都补救回来,这样娘以后死了才能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啊。”说完伸手拉住陆青竹的手,看向门外决绝的说道,“以后不要去书肆了,那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娘?.......” “你回屋温书吧,娘去你外祖父家看看她。” 陆青竹呆愣的站在一边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良久才起身回到房中。 胡伯和阎己将抛绣球的台子布置妥当,台下已经乌泱泱的站了一堆人。人群中多半是已婚的妇人,手里挎着篮子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对着台上的阎己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一声窃笑。 阎己环视了台下一圈,有些失落的低着笑盈盈整理绣球花边的胡伯说道:“阿叔,他好像真的不会来了。” 胡伯放下绣球已经笑盈盈的说:“你很希望他回来么?阿叔可以给你相中某个人,但是却不能保证你们真的可以走到一起。” “我觉得陆青竹很好。”阎己想了想补充道,“以后我和他生的小妖宝宝也会很好,我父神会喜欢的。” “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想要嫁给谁啊?”胡伯听着阎己的话笑着拍拍对方的小脑袋,“阿叔替你去问问,但是人是很复杂的。因为他们的人生很短暂,所以责任格外重要。” 阎己不太能明白胡伯的话,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她觉得陆青竹一定是喜欢她的,他一定回来。 胡伯走到无人处,一闪身便站在了陆青竹家门口,抬手敲了敲门。良久,无人回应只好自行走入屋内。 “胡伯,您怎么过来了?”陆青竹隐约听见敲门声,以为是母亲去外祖父家碰壁回来了,出来自己的小屋便看到胡伯缓步走了进来。 “我来看看你。今天我家阎己在城东抛绣球,你当真不过去?”胡伯说着便做到桌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 “我......” “我知道我们和你们不是同族,但是阎己是战神佛烈的女儿,她不是妖,是半神。” “妖也好,神也好,我都不介意。但是不是人,真的可以作为一个人的妻子活在我的生活中么?”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她不行?我们在城东,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阎己一个机会吧。”胡伯说完消失在座椅上。 眼瞅着台下人越来越多,也开始不耐烦的催促,胡伯一把将手里的绣球塞进阎己怀里,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也许你抛到的那个人才是真的和你走完一生的人呢。” 阎己不解的望着胡伯,她知道阿叔的神元已经快要消失了,陪不了她在走多久了。阿叔想看到她往后数万年的时光中还能有陪伴她的,妖也好,人也好。阎己点点头,抱着绣球缓步走到栏杆处。 陆青竹! 阎己看着台下人群中青衫独立的人扬了扬手中的绣球,笑着扔了过去。人潮开始骚动,有人嬉笑,,有人躲避,也有人争抢,只有那个即将被绣球砸中的青衫男子不让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从高台上抛落的绣球。 “砰” 缠绕着红色丝线的绣球不偏不倚的砸中了陆青竹的头,对方晃动了两下身子,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没有伸手接住绣球。在未来千年的时光中,陆青竹只要想起那一幕便会心如刀绞。他忘不了含笑将绣球扔下来的阎己,更忘不了晕倒前阎己看向自己的眼神。他的执念便从那一刻开始——阎己。 那日后,阎己留下了些药便离开了。 两年后 “胡伯,今天我要早些去倚阑院。今日苏澈晚间接了客,要早些上台。”陆青竹将誊抄好的话本来起来吹了吹,对着柜台里躺在凉椅上的老人说道。 “好,你且去吧。” 陆青竹整理好手中的话本,起身与老人告别。自阎己走后,胡伯仍旧像以前那样照顾自己,只是两年的时光让胡伯更加苍老。而自己的母亲却在一年多前因病去世,为了还清给母亲看病和丧葬的钱,陆青竹白日里在书肆抄书,晚间便道青楼为里面女子弹琴。 刚进倚阑院,花魁苏澈便穿着一袭海蓝色绸缎衣裙迎来上来:“你怎么才来?我告诉你,你知道今天谁来包老娘场么?” “谁?” “傅太师家的败家子啊,你同窗傅轩郎!”苏澈贴到陆青竹耳边说道。 “哦,他品行有缺,你晚上自己小心些。我今晚迟些走,有什么事情你就大叫。” “......我能有什么事情啊,上次那个是个意外。我这次可是特意来报恩的!”苏澈见对方对自己的美人计无动于衷,拽了拽衣襟无趣的说道。 “在花楼还是小心些的好。” 苏澈说的事情是半年之前,她被当朝三品兵马将军的儿子堵在后院毒打的事情。那日具体发生什么陆青竹从来就没有问过,当他路过后院的时候,苏澈被沾了咸水的马鞭抽的快要晕死过去,只剩一双清冷却又倔强的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周边围着的是以前一直吹捧着苏澈的妈妈和丫鬟,但是没有一个人想要去为她求情,就那么微颤的看着地上的人生怕祸连自身。陆青竹搬出外祖父的名号才勉强让苏澈不被打死,说来也是幸运,如不是这个将军儿子常年住在关外也不会不知道陆青竹早已被人拒之门外,连母亲丧礼都无人前来。经此事之后二人关系一来二去便就熟识了,倒有几番末路知己的意味。 “放心,我三岁可就在这里了。”苏澈拍了下胸脯,环视了一圈,自嘲道,“它就像是刻在我灵魂里的妖魔,到死怕都不能摆脱喽。” 陆青竹望着对方想说些什么,几番张口却没能发出一个字。倒引来苏澈的一阵嘲弄,随即轻松了不少,跟着对方的脚步登台去了。 陆青竹位于舞台屏风后有条不紊的跟着台上苏澈的琵琶弹着古琴,今日苏澈唱的是《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琵琶古琴声在院内久久不散,苏澈在台上做了半晌,双眼无神的望向门外,轻声念到:“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苏姑娘果然是才艺无双,真是当之不愧的花魁啊!”傅轩郎斜靠在门边,双眼直直盯着台上的苏澈说道。 “这位想必是傅大人吧?小女子苏澈见过傅大人。”苏澈整理好思绪娇笑着从台上缓步走到傅轩郎面前行礼。 “哎,美人何必这样。这位是我的朋友,李闻之李公子。” 苏澈媚眼微转看向傅轩郎身边,嘴角的笑僵了片刻后,缓缓欠身行礼,调笑间将两人带进楼上雅座。 “傅大人,奴去那些上品酒水瓜果。”苏澈绕若无骨的靠在傅轩郎怀里体贴的说着。 傅轩郎捏了捏苏澈的的蛮腰,笑着点头。一旁的李闻之低着头偷偷打量着对面的女人,兀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苏澈出了门,嘲讽的一笑快步赶到陆青竹身边。 “陆青竹,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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