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昭停住手中的笔:“是阿娘又犯病了?”    绿珠摇了摇头,气喘吁吁道:“并非夫人出了事。是本家那边,据说是善化寺的太夫人感了风寒,怕是不好了。”    绿珠口中“善化寺的太夫人”,正是宝昭亲姑祖母,侯府的姑太太。  沈家能够跻身近臣之位,同这位传奇一般的姑太太脱不了干系。  先帝在时,因着忧虑宫中皇子的教养问题,曾同世家之中选了五位身世清白的世家女,入宫照料他们。这些世家女不同普通宫女,除了日常照顾外,更是负责开蒙教导。先帝因而赐了女官尊称,不过与文成后时曾一度设立的女官虽是同名却非同职。沈家的这位姑太太正是被分到了五皇子的府邸,也就是当今圣上那处。直至皇子们到了能上学的年岁,这些女官方才功成身退,赏了诸多恩赐出宫,大部分已是嫁了人,唯独沈太夫人请了恩旨入善化寺,终生不嫁,自愿一生青灯古佛相伴,为宫中五皇子积德祈福。  这事据说在当时还闹得挺大。沈太夫人毕竟是从宫中出来的女官,与皇家扯上了关系,俨然镀了金一般,能比以前高嫁不少。太夫人还没出宫时,沈家人便已私下里开始替她张罗亲事,选了好几户人家,皆是名门望族,等着太夫人回府自己选一个,就算定下来。谁不想半路却出了这事,沈太夫人的阿娘当即气得昏过去。只覆水难收,皇上已是下了旨,这事谁说了都不作数。太夫人回府时沈家大门紧闭,用原话说,则是拒不见她这不肖女。太夫人无法,未入得家门就先上山进了善化寺。  这一去就是多年。  直至五皇子登基——当初谁也不曾想到原先炙手可热的太子因为谋逆之罪锒铛入狱,最后竟是不起眼的五皇子荣登大宝。  新皇继位,第一等大事就是亲自去了善化寺,希望能见太夫人一面,太夫人却只说自己身在佛门,皇恩浩荡,实非她能承受得起。沈太夫人拒绝了皇上的好意,皇上却因为她而开始重用沈家。  宝昭的祖父正是在那时起了大运。  所以沈太夫人这些年虽是与沈家没有多余的联系,但沈家后人却不敢忘记她的恩惠,每逢佳节必会去探望。宝昭跟着宋氏也是同她见过几面。    现在这位太夫人不好了,对沈家可是一件不可估量的大事。    宝昭轻轻蹙了眉。    前世太夫人是在她出嫁前一年病故的,离现在还差着好几年才是。    宝昭敛了神色,同绿珠道:“我知道了,你同阿娘说一声,我收拾下马上过去。”    绿珠还有其他事,得了宝昭的话,疾步先去了。    宝昭来不及多想,吩咐了身边的人,忙是收拾起行李来。    宋湘很是不舍,在一旁默默帮把手。    等打理好,宝昭去了前院。  宋氏那边也刚好收拾齐全。    时间仓促,宝昭同向氏他们道了别,便坐上马车。    沈瑞昨天晚上跟着宋礼去斗蟋蟀,今早上一直睡到正午才起,还是迷迷瞪瞪的,不怎么有精神。    宋氏也不管他,只同宝昭道:“刚才又来了人传话,我听着意思,似乎是不比之前说得严重,可见究竟如何他们也还是不清楚的,你不必过于忧心。现在府里的人怕是已动身去了善化寺,我们从这边走更近些,就不用回府了。”    宝昭点点头。    宋氏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细细叮嘱了她一些。  沈太夫人有个怪癖,向来是见女不见男,等会儿到了善化寺,沈瑞多半要等在外面,能进去的也就她与宝昭。    善化寺建在郊外,从庄子上走要比从府里近了不少。  宝昭他们到时,侯府的人还没来。    宋氏先下了车,让人引了沈瑞去前院的禅房休息,便是带着宝昭进了沈太夫人在的后院。    后边是一两进的院子,不大,正院有三间厢房,干净整洁,并没有多余的华饰。  据说原先沈家的人曾出资将善化寺修葺一新,是想让沈太夫人住得舒心些。太夫人得知后,拒绝了沈家的好意,只将佛堂修整,其余的钱全都布赏给附近的穷苦村民。因着此举,周边村子里的百姓都对善化寺和沈太夫人甚为拥戴,人人都道她是一位真正的活菩萨。  宝昭得知这事,更是对她这位姑祖母心生敬佩。    沈太夫人喜静,宋氏将其余人都留下来,只领着宝昭和绿珠两个进去。    许是听见声音,有一位穿着沉香色如意纹褙子衫的嬷嬷走了出来。  沈太夫人不算是善化寺的弟子,常年代发修行,从不作寺院打扮,因而她身边的人也一向只穿俗服。    宋氏见了人,上前去行了一礼:“春姑姑。”    这位春姑姑是自小伺候太夫人长大的,在府中向来地位崇高,就连宁安候对着她也得多几分敬意。    春姑姑忙扶起宋氏:“夫人这般简直折煞老奴。原是不必的,切切不可再行此大礼。”    宋氏谢过春姑姑,问起太夫人:“姑太太她老人家如何了?”    春姑姑道:“今年开春就一直不大安泰,前不久许是暑天热着了,一病不起,我这才派人去了侯府。现下倒是好了些,不与昨晚,高热不退。”    宋氏听说太夫人好了些,才堪堪松了口气。  她又细细问了些常规的话,比如饭量如何,精神怎样。  春姑姑一一答了,末了又说:“你身子不好,让东府的替你跑一趟就是,何必亲自来了?若有个三长两短,夫人该责怪我的不是了。”    宋氏摇摇头:“她老人家身子重要,往年里也不见有什么小病小灾的,如今经此大难,我如何能不来亲自看看。且我正巧也在附近庄子上,到这儿来倒是比在府里更方便许多。”    宋氏是真心替沈太夫人着想。    侯府两位主事的,老夫人偏袒东府,连带着对东府的常氏更多些疼爱,与宋氏则不冷不热。  而太夫人则恰恰相反。  太夫人喜爱宋氏温婉性子,又念她身子不好,多病多灾,虽不常见,但待她要比旁人更关切些。  春姑姑是太夫人身边的,自也是爱屋及乌。    太夫人还没醒,春姑姑就引着宋氏与宝昭去了旁边的厢房暂且歇着。  厢房里没有富贵人家那些充作门面的装饰,真真一干二净,除了几把椅子几张小几,连博古架都不曾有。  宝昭打量一眼,倒是看见角落里还放着一张琴,只已是很久没动过,其上积了不少灰。    春姑姑亲自替她们斟了茶来,并非什么名贵品种,是她们自己院里种的,宝昭却觉得很是清香,甚为喜欢。    春姑姑看向宝昭,笑道:“上次见她还在正月,眼见的仍是个小娃娃,半年没见,倒是有了些大姑娘的模样。过了今朝,应当要十三了吧?”    难为春姑姑惦念着她。  宝昭乖巧回话:“刚过了生日,虚岁要到十五上去了。”    春姑姑笑起来,拍了拍宝昭的手:“一晃眼都是这么大了,模样生得好看,有你阿娘的风采。”    宝昭羞赧,不便多话。    春姑姑又同她们说了些家常话。  正这时有一位小和尚进屋来,同春姑姑说外头又有人到了。    应当是侯府的人。    春姑姑带着她们出来。    门外倒见为首的是宁安候,其后竟是黄姨娘。  这样的场合,按理说黄姨娘是不该来的。    春姑姑瞥见黄姨娘时,也是微微皱了一下眉。    沈太夫人性情温和,与人为善,并不会因着位分尊卑而对人另眼相待,所以虽是不喜黄姨娘为人,却也不曾说过什么。  但春姑姑就不一样了。  她看出太夫人的不喜,私下里曾提点过宁安候,说是以后来善化寺,只需带着宋氏即是,旁人不必跟来。如今倒是头一遭破了戒。    宁安候看到宋氏与宝昭在,也是一怔,却没来得及多问,只同春姑姑道:“姑太太状况好些了吗?”    春姑姑答他:“好些了。”    宁安候又问:“可是请人来看过了?我专程带了府里的大夫来,不如再给她老人家看看?”    春姑姑道:“已是请人看过,用了药高热也退下了,你带人来是心意,但还是不必了。”  说罢不再看他,只让方才那小和尚因着他们先去前院的禅房歇下。    宁安候还要说什么,春姑姑已是转身去了院里,留下侯府的人在外面。    春姑姑这明摆着是有些不高兴了。    黄姨娘的脸色也一下子不好看起来。    宁安候倒是无动于衷,只看向宋氏。  他已是许久没见过她的面:“怎么先来了?路上可赶得紧?”    宋氏行了一礼,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淡淡道:“妾身先进去照看太夫人了,有旁的话改日再说罢。”  说完就领着宝昭先进去了。    宁安候也不恼,看着宋氏的身影消失后,才对旁边的黄姨娘她们道:“先去前院等消息吧。”    黄姨娘心里泛酸,也不如以前那样沉得住性子,道:“来都来了,春姑姑也不让侯爷进去看一遭,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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