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本朝并未禁止男风,养娈童或逛小倌馆,在士族门阀里,算不上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周嘉宁在氏族里,也多少听说过表哥或堂兄养着貌美小厮的轶事。 可她实在没想到,素有战神之名,男儿气概十足的魏大将军,竟然也会…… 周嘉宁内心悲愤交织,方才的羞怯全抛到一边,端起茶杯仰脖喝下去,可还是咽不下那口气。绣了芙蓉花的窄袖横在胸前,一瞬不瞬,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小厮。 嗯,模样普普通通,身型也不算好,唯一谈得上特别的,就是那股子气质,处处透着矜贵与自持,不像伺候人的下人所有。 可若论气质,自己是堂堂的尚书府千金,读诗书,习礼仪,吃穿用度无不精细挑剔,凭什么会输给这么个下人,难道只因为他是带把的吗! 她越想越意气难平,一双顾盼含情的杏眸,舍弃魏将军而不顾,就这么直直凝在那情敌小厮身上。 苏卿言再怎么伪装淡然,还是被周家女郎□□裸的凝视,逼得尴尬地偏过视线,十分不解地摸了摸脸想:难道自己真的是气质独特到,变成男人还这么招人? 而魏钧根本懒得管那人到底在做什么,他本就是勉强赴约,这时着急想弄清发生在太后身上的怪事,多呆一刻都觉得难熬,斜斜盯了眼更漏,撩袍站起道:“本王府中还有要事要办,还请姑娘见谅。” 谁知周嘉宁也腾地站起,一双粉拳攒的紧紧,羽婕颤颤地道:“魏将军,这些事我都懂,可嘉宁……嘉宁不会介意!” 魏钧和苏卿言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发懵:她说她不会介意什么? 周嘉宁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可她想起自家那位三堂兄,婚前也是胡天胡地,据说和府里几个貌美的小厮都有些不清楚,自从正经娶了堂嫂以后,便开始收心养性,那些小厮也被赶得赶,卖得卖,从此再未听过。 可见得这些王孙公子,平日里沾沾男风,大多是为了找刺激,也不见得是真的就有龙阳之好。而她要做魏将军的正妻,总得有所牺牲,与其容忍那些通房小妾,至少这男人不会生孩子吧。 她心头百转千回,那两人却仍是一头雾水,直到周嘉宁委屈不已地吸着鼻子,提起尚书府嫡女的傲气道:“嘉宁只求,将军成婚之后能明白,那些旁门惑物,到底是虚而不实,将军位高权重,肩负着魏氏兴衰,还需走回传宗接代的正道。” 魏钧听得一阵烦躁,什么虚虚实实的,可苏卿言却是恍然大悟,瞪着眼想:这误会也太大了,连忙上前一脸诚恳地解释道:“你弄错了,我和魏将军并不是那种关系。” 周嘉宁咬着唇,抬眸狠剜了她一眼,心说:都你你我我了,还不是那种关系。 而魏钧被这两人的态度一激,总算也明白过来,见对面的少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突然起了些玩心,上前搂住苏卿言的肩膀,再冲着周嘉宁道:“你方才说,你不会介意?” 苏卿言浑身一个激灵,被他按着的肩背立即麻了,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纹路。想着要挣扎,可跟魏钧想比,自己那点力气,就跟小鸡仔似的。正在又羞又怒时,魏钧又低下头,恶意满满地朝她耳后吹了口气,再转头问:“那如果这样呢?你能不能接受?” 周嘉宁怔怔看着这一幕,大眼里瞬间噙了泪花,她到底是未出闺阁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没羞没臊的场景,还是出自两个大男人,带着哭腔抽气道:“魏将军,你怎么……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苏卿言狠狠瞪着魏钧替她说出不敢说出的,耳根处早就红了一片,可她打也打不过他,挣也挣不脱,实在心中不忿,只能骂他两句解恨。 魏钧从未被人当面说过不要脸,这时沉下脸,却一言未发,只攥着她的手腕往外走,到门槛处顿了顿,高声道:“既然不能容忍,就无需故意伪装大度。” 周嘉宁瞪着泪眼坐下,只觉得万念俱灰:谁不知道魏将军向来桀骜,剑履上朝,连天子都不惧。如今被个下人当面辱骂,竟也只是冷了脸,连句嘴都没回。可见这根本不是玩玩而已,只怕是动了真心…… 而另一边,苏卿言被他钳制着上了车,想起自己好歹也是太后,怎能被他如此调戏,气得将手重重按在窗沿上道:“魏钧,你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等本宫回去……” 魏钧一眯眼:“太后回去想要如何?” 苏卿言好不容易攒起的气势,立即被掐熄了一半,满脸憋屈地缩回身子坐着,懊恼地想着:好吧,就算回宫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自己和小胖子的命可都在人家手上攥着呢。 倒是魏钧见她那副表情,有些不忍心,倾身安抚道:“方才是臣冒犯了,不过想要她死心而已。就当臣欠了太后一个人情,以前若有差遣的地方,臣定当照办。” 苏卿言将一双乌黑的瞳仁转来转去,心想这交换倒是划算,反正自己也没被真的占到什么便宜,若能换的魏钧为她做事,就算真的牺牲点…… 她冷不住打了个寒颤,忙抛开这个危险的想法,哀叹自己可真够没出息的,让苏相知道了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魏钧在旁观察,见她表情一时懊恼、一时窃喜、一时又自怨自艾,觉得颇为有趣,感叹自己以前怎么会误以为她心思深沉,笑了笑问道:“太后这是不气了?” 苏卿言不想把势利表现的太明显,便转了个话题道:“你今日这般,不怕周家女郎宣扬出去,魏将军是个断袖吗?” “她不敢。”魏钧一派轻松,就算她将此事告诉了家里,周尚书也不敢传他的闲话,然后又道:“就算真说出去也无妨,省的他们费事再把画像往我府里送。” 苏卿言在心中轻哼,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魏将军果然霸气,无所畏惧,连龙阳之名都能不在乎。” 魏钧看出她的别扭,倾身靠过去,压低了声道:“其实,我也有怕的事,太后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苏卿言满心的好奇,忍不住也跟着压低声问:“是什么?” 谁知魏钧向后一靠,笑得一派风流:“以后,太后迟早会知道。” 苏卿言觉得自己又被捉弄了,气鼓鼓地坐直,突然想起件事,笑得狡黠道:“不需以后,我现在就知道,将军怕的难道不只有那一样东西吗?” 她的目光故意绕着桌上的瓷杯,暗示就是杯中之物,魏钧的脸立即黑了,这小太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之前还畏畏缩缩不敢提及,现在多说了几句话,就敢拿这事来调侃他了。 这时,飞奔的马蹄渐缓下来,苏卿言撩开车帘,看见将军府门口那两只张牙舞爪的狮子,总算松了口气想,再无需和这人呆在同一个车厢里了。 可魏钧一进府,就将她带进书房,仔细盘问究竟为何会发生这件事。苏卿言不想透露那块镜子的事,说起来也就语焉不详,魏钧越听越狐疑,手指轻叩着桌案道:“太后若不愿尽言,臣可帮不了你。” 苏卿言这时突然想起,也许她该去找国师求助,毕竟他才是保管那块镜子的人,多少会知道其中的玄机。但眼前横着个魏大将军,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苦恼地思考了会儿,竟被她想出条妙计,“魏将军,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酒量会这么好?” 这话正戳中魏钧的心结,他从小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绝不会落于人后。十四岁带兵,十五岁扬名、十六岁封侯,未及弱冠便坐到大都督之位,连天子都要敬他三分。 可所有睥睨众人自信和傲气,却在他第一次沾酒时彻底崩塌。初时还不确信,直至不甘地试了几次,才懊恼地发现自己真的只能一杯倒。 但他需在外领兵立威,绝不能让人发现他这个弱点,迫不得已只得随身带着装满水的酒囊。每次在得胜的功宴上,他最敬佩的就是那些千杯不醉,能痛快豪饮的将领。 直到那次在宫里,他看见小太后一杯杯喝得芜王都认输,只觉得佩服又羡慕,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能力和气魄,绝不输他带兵打仗所换来的荣耀。 是以当他听见那句问话,哪怕内心有些抗拒,还是问道:“太后可愿告知?” 苏卿言微微一笑:“我家有个祖传的法子,魏将军可以试试。请将军准备青梅、山楂、天麻、黄岑,将它们熬成药膏,然后连同一壶酒,送到这里来。” 魏钧将信将疑,可见苏卿言眼神澄亮笃定,不似在说谎,于是吩咐下人将这几味材料熬好送来。 苏卿言用银勺将那药膏挖下一块,递给魏钧道:“请将军含在舌下。”魏钧照她吩咐含下,然后被那味道刺激地皱了下眉毛,可苏卿言态度认真,一丝调侃之意都无,郑重地斟了杯酒递给他道:“将军再试试,只是杯应该不会有事” 魏钧闻着那股浓浓的酒味,莫名觉得有些畏惧,可又不愿被对面那人轻瞧了,横着心,提口气,一仰脖把酒干下去,然后…… 又一头栽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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