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庄四处干净整洁,容玄素在四方的院子里独自沿着外围绕着圈子,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不是被逼到一定份上,这世界上有谁愿意主动杀人?”  “他爱着你,护着你,却因为爱护你而遭到你的抗拒,甚至可以说是失去了你。”  “在下认为,你这样对知远,太不公平。”  月上树梢,堂前屋后每隔一段距离遍挂了一只灯笼,映得米庄各处格外明亮。一步一顿,苏扬的话不断在脑海中重现,容玄素心内五味杂陈,实在说不清心中滋味。  遥想七年前本该她出师的那日,她和师傅游历的途中遇见一位伤重病患。师傅大致问了病情,决定把病人交给她诊治。她那是虽气盛,但医者仁心,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她对症开出一张方子。  把方子拿给师傅过目,师傅很满意地赞赏了她。可最后,那个病患,死了。  死于对她隐瞒了一项旧疾。  她开出的救命的方子成了催命符。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大家子人跪在她面前求她的样子,那垂死之人挣扎着想要多活几刻的样子。  脚步越放越缓,回忆越发沉重,余光中一道人影让她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容玄素蓦地停下脚步。  回望,那人卓然立于玉兰树下,潇洒清逸。左肩落上一片艳色花瓣,衬得他面容白皙如玉。人间不应有,竟似画中仙。  唇角噙着一丝仿佛是悲天悯人的笑,清泠月色下拨开了她眼中迷茫的雾气。  知远。知远。  如果你真的所知甚远,能否请你为我指明前方的路。  “没见过哪个医者像你这样,医治了别人却忽略了自己。”魏东亭气闲神定,翩然走来。  容玄素怔怔看他向自己走来,一言不发。  魏东亭离得近了方能看清她脸上怔忡,“怎么自己在外面闲逛?再晚些会误了上药的时辰。”  是啊,她的伤还没好利索。然而容玄素依然毫无动静,直直注视他的脸,像是要将他尽数看透。魏东亭不知她又怎么了,担心她的伤势,他不容拒绝地扼住容玄素手腕,带她去她今晚的住处。  容玄素一反往常的样子,未曾有半分勉强和拒绝。魏东亭偏头观察她的脸,又似与往常无异,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向客厢。  左臂的伤口容玄素不方便自己上药,魏东亭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并处理了。容玄素从头到尾定定看他忙前忙后,看得魏东亭不十分自在。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处理好最后一块纱布,魏东亭忍不住问道。  容玄素慢慢回神,“你腰上的伤很重吧……给我看看。”  魏东亭原想说没事,可对上容玄素的执拗的目光,他终究默然。脱去外袍,坐在床沿的魏东亭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容玄素心无杂念地执起素手宽下他最后一层里衣,血浸染了整块纱布凝固出暗沉血污。  嘀嗒,嘀嗒……眼泪不争气的潸然流下。他这个人啊,明明特意前来寻她以免耽误了换药,可他自己怎么就不注意些呢?  魏东亭感觉他坐下后,身后许久没有其他动静。下意识回头,容玄素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唉,你怎么哭了?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为免唐突,魏东亭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容玄素抹了抹眼角泪水,“转回去,我给你上药。”  “那你别哭了……”  “你快转过去!”  “好吧。”  移动身子够到纱布和伤药,容玄素娴熟地清理伤口周边的凝血。  “玄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容玄素擦拭血渍的手一抖,“以前是,现在或许是,或许不是。”  “什么叫或许是,或许……”魏东亭死也要死个明白,不经意间,伤口碰到容玄素的手。  “嘶……”魏东亭吃痛地皱眉。  容玄素纤手在魏东亭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一下,“乱动什么?你再乱动我叫苏扬过来了。”  “我发现,你和苏扬之间都比你我之间更亲近。”魏东亭哂然一笑,“我曾不只一次的想过,如果当初我没有一时兴起向皇兄讨了旨意要下容家第三子,或许今日你我不会如此疏远生分。至少,你不会避我,怨我。”  “可是若没有那道旨意,我的生命中也许不会有你。玄素,此时此刻我居然说不清是遍寻却无从相识,还是相识却不能相知更让人伤心。”  容玄素内心震荡不已,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用情至此吗?强做镇定为他处理好伤口,她沉默片刻,问出一个问题,“知远,你可曾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吗?”  魏东亭不知怎样回答,一时无语凝噎。  容玄素扳过他的脸,认真地望进他琥珀色眼眸,“我喜欢过。”  魏东亭懂了,她是在告诉他,不论他是否认清自己的那份喜欢,她是喜欢过别人的。看样子,应该不是一般的喜欢。  穿好衣服,将纤纤柔荑握入手中,魏东亭回看过去,“你说,我听。”  容玄素下意识想要抽出手,魏东亭一如既往的不会轻易放开。她挣扎的念头刚一打消,猛然发现自己如今竟习惯了他的存在。  是他吗?能伴她携手此生的人会是他吗?  算了,不可能的。今夜,就当她做了一场梦吧……  “我记得和你说过,我曾经在粟西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小,总是把外公家弄得鸡飞狗跳不可。”想起小时候的事,容玄素眼中向往,唇带微笑。  魏东亭凝视眼前总是落落大方,伶牙俐齿的窈窕女子,很难把她和她描述的那个顽皮女童联系在一起。  “他天生寡言沉稳,家就住在外公家隔壁。每次外公被我气的火冒三丈的时候,外公就会和我提起他,说他如何如何乖巧。次数多了,我便生出几分好奇。”过了这么多年,容玄素心里早就释然,她理了理鬓角一缕碎发,继续说道。  “一日趁外公出门不在家,我便取了梯子,翻上两家共用的围墙。当时,他就坐在草地上,拿着一本书诧异地看着我这位不速之客。”  “只那一眼,我就知道此生我都会记得他。”容玄素说到这里觉得有些犹豫,可她今日必须要说。再不说,恐怕两个人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容玄素动了动手指,魏东亭尊重她松开手。  容玄素抱歉地说,“我与他失散多年,可我心里从未忘记他。你我之间,横贯太多东西让我觉得你非我良人。”  “我承认,你救了我不只一次,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现在多多少少对你有些依赖。”  魏东亭闻言眸子微亮,原来她是信任他的。可没想到容玄素下一句话,轻轻松松将他打入低谷。  “可是,知远,我喜欢的人终归不是你。”  烛火跳动,像是人纷乱不堪的心情。她唤她知远,亲近之人才会唤出的小字,可他觉得两个人的心却越来越远。魏东亭像失去了什么宝贵东西一样,看上去好生落寞。  容玄素担忧地拽了拽他的衣袖,魏东亭挤出一个十分刻意的笑容,“我没事。”  “玄素,我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了,没有那么多理由。或许有,我也说不清。我喜欢你,可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让容家陷入危机我很抱歉,来日必会亲自登门致歉。至于倾红,就是那日你在锦乐坊看到的女子。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只能说她真的是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玄素,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表达一件事。”魏东亭眼眶微红。  “什么事?”见他眼睛泛红,容玄素察觉内心似有一角轰然崩塌。  魏东亭回道,“我希望我们至少能做朋友,真正的朋友。”  容玄素勉力弯起嘴角,“好。”  魏东亭得到答案笑得惊艳,也笑得寂寥,“那就好。”说罢,丝毫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开。  容玄素支起一只手臂艰难地撑着上半身。刚才,是她第一次对魏东亭说谎。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面对魏东亭决然落寞的神情,她心里仿佛有一丝丝的揪疼?  这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一夜辗转难眠,容玄素翌日清晨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前去探望冬青。魏东亭找来的都是顶级药材,仅仅过了一夜,冬青的气色就略有好转。  依次查看重要脉络,容玄素取出苏扬为她准备的银针,为冬青施针清毒。  一刻钟后,一口暗黑色的血从冬青口中喷出。容玄素拿起案头棉巾,细致地清理好溅到冬青身上被上的血。  摆正冬青平躺的姿势,枕头下面露出什么东西的一角让她觉得十分眼熟。抽出一看,一只蝴蝶绣在上面,这是初见魏东亭那日被他拿走的那块帕子。  想想魏东亭急切问她会不会解玉生烟的神情,想想魏东亭到了米庄看见眼前这位女子病容的焦急心情,容玄素很自然的想歪了。  她暗自认定,床上这个唇红齿白的古典美人儿在魏东亭的心里才是举足轻重的那个人。  冬青。冬青。  联想到魏东亭,容玄素心里不痛快极了。  魏东亭醒来差遣苏扬去置办车辕物资,打算不日回封地去。他以为他起的足够早,没想到容玄素比他还早。  魏东亭进来时,容玄素正对着手帕出神。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连忙塞回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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