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 大昭二十年,大昭帝薨,时三十五岁,举国同悲。 同年夏,幼帝登基,改年号陵端,太后赵氏代君执政。 新帝登基不过一月,北旱南涝,难民纷纷涌入京都临梓城,一时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朝堂之上,十岁的陵端帝坐在龙椅之上,还不如龙椅高的孩子原本很稚嫩的脸上却不见幼童的稚嫩,反而显得老成。大殿旁侧留了一个座位,用纱帘与朝堂隔开,但却能清楚地知晓殿内发生的事情。 “恭迎太后!”太监尖细的声音传遍了大殿,显得格外刺耳,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来不满,反而是更加恭敬地朝纱帘的方向朝拜,甚至龙椅上的皇帝也起身向太后福身问好。 一名女子身着明黄色的华服,在众人的朝拜中走向纱帘,片刻落座,明黄色的朝服和缀着衔珠凤凰的凤冠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尊贵,这名女子正是赵太后。 “此次天灾,众卿有何意见?”帘后的赵太后点头示意后,陵端帝轩辕楚这才对百官说道,明明是稚嫩的童声,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回禀陛下,陛下初登帝位,便有天灾,若不尽快处理妥当,只怕难得民心啊。”一名官员站出来对皇帝恭声道,此言引得朝中一片赞同。 “话虽如此,可如何解决,爱卿可有对策?”轩辕楚接着又问道,大殿之上皆沉默不语。 片刻,赵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妇人的柔软和一丝痛失丈夫的哀伤:“先帝驾崩,幼帝初登,哀家不过一孤寡妇人尔,对朝政也并不甚懂,诸位爱卿皆是我宁国的中流砥柱,若是诸位爱卿也无良策,只怕此次天灾当真是无法了。” 诸大臣纷纷垂首,恭声请太后节哀。 “那么,对于此次灾祸,诸位爱卿既有良策,却又不说,莫不是欺我们母子孤苦无依?”话到此处,赵太后言辞突的凌厉。 此言一出,大殿上纷纷惶恐跪拜,皆道不敢。 听闻众臣此言,赵太后的声音又变得优雅而温和:“哀家自是知晓诸位对宁国的忠心日月可鉴,只是此次灾祸若是不解决好,我宁国百姓便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亦会对我宁国国力造成损害,只怕众爱卿也与哀家和皇上一般寝食不安。” 众臣纷纷称是,片刻,一名男子站出来,垂首恭声道:“禀皇上、太后,臣有一法,或可解此天灾。”此人正是宁国丞相虞承非。 “虞卿请说。” “此次南涝北旱,皆与水有关,缺水便需引入,水满则需引流。不妨南水北引,既可解北方之旱,又可疏南方之流。” “虞卿此言甚好,那此次赈灾便全权交由虞卿负责。” “臣领旨。”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另一侧,礼部王轲上前道。 “朝堂之上,但凡于社稷有利,自然当讲。” “此次灾祸来的蹊跷,臣一边忙着赈灾,一边却对此次灾祸的缘由疑惑不已,宁国一向气候适宜,一般无旱涝之灾,此次却如此大范围的天灾,微臣遍查宁国历史,发现此次灾祸发生的时日,正好与八年前发生的一起大事同一个时日,那便是大皇子疾病去世。微臣带着疑惑去遍寻大师,谁知这些大师竟不约而同给了微臣同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为何不继续说了?”赵太后厉声道。 “此次只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王爱卿何出此言?”赵太后面色不改,声音仍旧波澜不惊,让人听不出情绪。 “微臣也不敢断言,只是认为此事可交由钦天监,先行祭天,再行推演一番,以便彻底解决此次灾祸。”王轲听闻赵太后的话,头更低了,诚惶诚恐地建议道。 “众爱卿认为呢?” 众大臣思忖片刻,皆道:“皇上、太后圣明。” “关于南北灾祸一事,已交与虞丞相负责,那么祭天一事也由虞丞相来筹备吧,王爱卿你携礼部全力辅助虞丞相,可有异议?” “臣领旨。”虞承非和王轲皆俯首接旨。 偏殿。 “虞爱卿,你可知,此次哀家单独见你,所为何事?”座上的赵太后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微臣不知。”虞承非垂下头,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汤爱卿,你将你的推演结果再说一遍吧。” “微臣遵旨。”钦天监监正汤若南垂首领命,“微臣最近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势渐微,而直到昨日才发现七杀与破军有渐逼之势,根据微臣的推演,此次天灾,正因七杀和破军二星位置有变,而根据推演,二星的位置皆指向一个方向……” 汤若南在此处停住了口,望向虞承非的眼神带着闪烁。 “说下去。”赵太后顺着他的眼神望向虞承非,语气平静而果断。 “是丞相府。”汤若南面向赵太后的头垂得更低了,“根据星象,七杀与破军二星皆指向贵府,若为男子,必成大器;为女,则祸。” 说完,又转过头问虞承非:“敢问丞相家中孩童,是男是女?” 虞承非沉默半晌,艰难地开口:“微臣家中只有一孩,八岁……女。” “此事已交由虞卿负责,此事如何处理,便由虞卿决定吧。” “臣……明白。” 京都临梓城。 夜已经很深,家家户户都早已灭了灯,大街上空无一人,夜色中,却只见一名黑衣男子背上背着什么东西,快步疾走着。男子熟悉而又快速地穿过街道,奔向城门口,哪怕背着东西,依然轻松地足尖一点,跃过墙头,出了城门,男子也不敢停留,继续奔向前方,这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而男子没有料到的是女童竟然会中途醒来。 “展越展越!这是哪儿啊?”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女童晃着展越的脖子,疑惑地问道。 “小姐,你醒了。”展越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语气略显慌张,也并没有回答女童的问题。 “展越……我害怕,这里……好多躺着不动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动啊?”女童害怕地瑟缩着身子,双手把展越搂得更紧了。 展越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前行,过了许久,到了一个没有人的破庙才停下。将女童放下,神色严肃地看着女童:“小姐,听我说,从今以后,你哪里都可以去,唯独虞府你千万不能回去。尤其不能找老爷夫人,甚至和虞府有关系的人都要避开。不要问为什么,只要记住展越今天跟你说的这番话。” 女童扑闪着大眼睛,并不明白展越眼里的严肃,想问为什么,看着他的神色,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展越看着女童没有说话,便从怀里掏出一袋桂花糕和一袋银两,继续嘱咐道:“小姐,这个你拿好,这是桂花糕,你饿了可以吃,这个沉甸甸的东西叫银子,你饿了可以换吃的。我不能久呆,小姐你……保重。” 说完,转身欲走,却发现衣服像被勾住一般。展越回过头,只见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和一双小心翼翼抓住自己衣角的手。 “展越……我……我害怕。这里好黑。你不要走好不好?” 展越叹了口气,蹲下身子道:“小姐,老爷夫人在和你玩游戏呢,只要你乖乖地不要被发现,老爷就答应带你出去玩。” 女童眼里的害怕瞬间被欣喜取代:“真的吗?爹爹真的说带我出去玩吗?” “恩,真的,只要你乖乖的,要勇敢”展越,摸了摸女童的脑袋,侧过头不敢直视女童的眼睛。 “轻儿很勇敢的!我都不怕小虫子了!”女童挺起胸膛,腮帮子气鼓鼓的,有些委屈又不甘示弱的样子实在惹人疼爱。 “是的,小姐最勇敢了。所以小姐,你要勇敢的,活下去。” “展越,昨晚宴席的时候,我给你偷偷留了芙蓉糕哦,在我房间的柜子里,爹娘都不知道呢。过两天我回去的时候就该坏了,你记得去拿哦。” 展越浑身一震,再不说话,只快步离开破庙。 展越走后的破庙,充满了死一样的寂静。借着微弱的月光,虞轻看见了中间的菩萨,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虞轻看着这样的笑容,瑟瑟地向中间挪过去,嘴里不住地说着:“轻儿不怕,轻儿最勇敢了。”这样念着念着,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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