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小孩子,萧萧的墓没有立碑。选址的时候,夏弦没有考虑风水一类的问题,挑了块阳光充足的位置,围着那小块地方种了满了兰草、绿萝、山苏花一类不开花的植物。 “萧萧她不喜欢花,喜欢枝繁叶茂的植物。”夏弦蹲下来侍弄那盆平安树,声音静静的,“好奇怪,她明明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的,可很多习惯都不像我。” 昨晚雨大,泥土还是软的,叶子上也都是水珠,萧泽挨着夏弦身边,裤脚和袖口也都湿了,他有太多话说不出口,只好沉默着听她继续。 “知道她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她已经有四十三天大了,但是我……我没有一点开心,虽然也犹豫过,但最终还是决定拿掉她。”夏弦抿了下唇,伸手抚上墓沿,“那天医院人多,我在手术室外面等了好久,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哭,但当我听到麻醉师举着注射器问我‘是不是决定了?’的时候还是哭了,我拼命点头说好,生怕自己会心软改变主意。” “这个时候护士突然急冲冲进来说市区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让所有医护人员去急诊支援。她们就让我明天再来。我刚出手术室就接到交警电话,引月就是那天走的……”夏弦说到这里停下,低头将身后一盆长势不太好的山苏花往前挪了挪,抬头迎着萧泽的目光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弧,“是我对不起她,她才不要我的。” 即使拼命隐忍,夏弦的眼里还是起了水雾,混沌晶莹,只要一眨眼就会落下泪来,她不愿用一种凄然的姿态面对萧泽,强忍着站起身将头转向一边。 萧泽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他跟着夏弦站起来,只敢看着她后背说话:“跟你没关系,都是我的错。” “的确,你是罪魁祸首,萧萧刚走的那段日子我时常都这样想,每次想起都好恨你,总觉得如果你当初没有那么决绝,或许在她一次次问我爸爸在哪儿的时候,我一冲动就会不管不顾带她来找你……如果那样,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泪水终于无声落下,夏弦抬起手背去擦,被萧泽从后面抱住,与昨晚的小心翼翼不同,他手臂用力在她身前交叠,胸口滚热的贴紧她后背,力道大的几乎将她托起。 “夏弦……”只叫了名字,其余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太多话想告诉她,但面对她,每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辈子,他怕是都无法弥补她了。 萧泽悲痛万分的想,或许老天都觉得他配不上夏弦,不想她原谅他,才残忍毁掉他们之间最坚不可摧的纽带。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生下她,却没有好好陪她。因为萧萧她太像你,无论模样、性情、还是喜好,像到我一看到她,就会想起你……”夏弦用力抓住萧泽的手臂,在他怀里转身,“但是萧泽,比起你,我其实跟恨我自己,她出事那天我明明可以在家里陪她,明明可以和保姆一起带她出去……” 萧泽看着夏弦满是泪痕的脸,脑子里全是他想象的孩子出事那一刻的画面,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因为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出口。 …… 车停在车库停车位,萧泽看夏弦的状态想送她上去,夏弦没让,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相册递给他:“萧萧的照片,你留一份吧。” 她说完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手腕被萧泽握住。 “还有事?”她问。 “回去好好休息。”萧泽动了动嘴皮,终是没有再说其他,看着夏弦的背影消失,他抱着那本相册,头抵在方向盘上,很久都没有起来。 …… 夏弦这些天过得很安静,萧泽没再来打扰她,叶盛约了她几次都被她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有两次她说的很直白,叶盛也不恼,依旧天天电话关心。 何蓁蓁这段时间忙着装修新房,因为想节约成本,所有材料她都要自己买,每天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工地,夏弦去看过她两次,每次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 上次萧泽在公司明目张胆的吻她,毫无悬念的引发“大震动”,何蓁蓁以为他们和好,每次见面都免不了拿夏弦开涮。夏弦不想说内情,每次都敷衍过去。 夏弦知道,萧泽的不打扰仅仅只是不出现在她面前。自从萧萧出事,她的睡眠就特别不好,有几次半夜惊醒后睡不着,坐在飘窗上往下看,就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 隔得远,她其实看不清车牌,但心里就认定了是他在下面,有一次思索良久,壮着胆子下楼,果然看到萧泽落寞的坐在里面吸烟。那一刻,她是真的很想走向去掐掉他的烟头,赶他回去,但最后她在黑暗里沾了很久也没有走过去。 他破晓时分才离开,她看着尾灯消失,哭到不能自已。 …… 萧泽走出机场,老马已经在等候,他问萧泽是不是直接回家,萧泽有些疲倦的揉了下眉心,让老马开车去了夏弦那里。到了,他让老马先回去,自己坐在车里看着那处窗口发怔。 夏弦现在在做什么呢?在吃饭还是看书,或者有没有一点点的想他? 不管她有没有想他,他都好想她,想得几乎快要疯掉,只是不敢见她。 三年来,他心心念念的想要找到她,以为解释清楚那些事情,好好补偿,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毕竟,她爱了他那么多年,他们有那么多可以回忆的欢乐时光,不就是一个顾雨薇吗?他到时候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说清楚,她肯定会明白的。 他总是这样给自己希望,不料现实却是残酷得远超他的想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他如临深渊,他如同一个身处洪涝中心的落水者,每一次浪过都以为最坏不过如此,殊不知后面的风浪更大…… 之前无论夏弦怎么冷着自己,他都没想过退缩,即便像个无赖一样赖着她,被她烦,被她骂,他也乐此不彼,甚至还天真的以为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将她重新追回来。 真是好可笑。 那本相册是从夏弦怀孕的时候开始拍的,直到时间定格。他看了很多遍,每一张照片后面夏弦都写了字,除了拍摄时间,还有她或者他写给萧萧的话。 箫泽很难想象夏弦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那些话的,为了弥补孩子父爱的缺失,她已然做到了极致,依旧愧疚自己做得不够好,那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他还有什么脸面去找她。 萧泽打开车门走下来,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准备点燃,电话响了。 “你在下面?”夏弦的声音很平静,也很肯定。 “嗯。”萧泽答应着,抬头看向那处窗口,“你看到我了?” “上来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夏弦话音刚落就挂了电话,萧泽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将手里的香烟重新放进烟盒,便往小区里面走。 屋里弥漫着肉汤混合着米饭的香味,夏弦将炒好的菜摆上餐桌,见箫泽杵在门口直直的看着自己,容色平常的说了句“先吃饭吧,”又转身进了厨房。 简单的两菜一汤,除了猪蹄汤看着不错,清炒土豆丝和炒黄瓜都做的很没水准,不仅没相,也没有味,说得难听点,它们摆在桌上就是为了凑数。 “你喝汤吧,应该比菜做的吃的。”夏弦见箫泽迟迟不动筷子,目光一直追着自己,知他想问什么,一边将盛好的汤放到他面前一边解释,“这几年一直做复健,情况好了很多,不是太难的曲目都可以弹,反正是自娱自乐,你不必在意太多。” 她冲他笑了下,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汤,又说:“我发现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就比如我,之前对一些东西习以为常,以为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习惯,结果只机会再去接触,过了没两个月就忘了,反倒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习惯,真习惯了连认知都跟着变了,比如这汤,每次喝之前我都下意识的去拿糖罐,完全忘了它本身应该是咸的。” “只有箫箫最开心,平时我很少让她吃糖,每次逮到这种机会她都会闹着喝很多,害的我只好很久才喝一次。”说起孩子,夏弦整个人都柔和下来,笑意也深了些,“那时我才真的相信血浓于水。” 夏弦的意思,箫泽明白,无论她的手是否伤了,在她选择放弃的那一刻一切结局皆已经尘埃落定,才华天赋于她不过是个闲时的乐子,路是她自己选的,好歹都与他无关,同样就算她现在还保留着很多从前的习惯,也和他没有关系。 她可以这样想,但他如何能真的不在意,他做不了无关的人,因为他知道夏弦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伤了那只手。 箫泽的目光越过夏弦,落在她身后的照片墙上,他之前来的时候没有细看,以为只是一般相片,现在才发现整面墙上都是星空摄影作品,每一副无论构图和后期处理技术都精湛到让人震撼。 “这些都是你拍的?”箫泽看了许久才开口问。 “有一些是叶盛拍的。”夏弦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下,又转回来,一点没有掩饰。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箫泽心口冒酸,他知道不合时宜,还是问,“你和他一直都有联系?” “没有,去年去蒂卡波湖参加一个暗夜天空保护活动遇到的。” “他……见过箫箫吗?” “见过一次。” “哦。”这个答案让萧泽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沉默中,夹菜时候筷子相碰的轻微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夏弦觉得沉闷又尴尬,只好将电视打开调节气氛,刚拿起遥控器调节音量,门铃响了,她有些意外的看向门口,轻声说了句“这个时候谁会来?”就跑去去开门。 夏弦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包裹,她明显有些意外,轻轻摇了下,没有声音,就用剪刀剪开外面的塑封。若是平常,夏弦再着急也不会在吃饭的时候拆包裹,但刚刚送货的人特地嘱咐她一定要尽快打开,她见是国际快递,虽然有些云里雾里还是依言打开,反正总不至于是□□吧? 想来有作弄的意思,夏弦一层层拆下来,诺达的盒子里又套了好几个小盒,最里面居然是一支冒着冷气的冰淇淋。冰淇淋下面放了张素描的Q般人物画,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猜猜我是谁? 呵,画得这么像还用猜?再说还有谁有这种闲心?夏弦想笑,唇角刚有了幅度,见萧泽坐在对面看着自己,莫名有些心虚,微红着脸将那笑意憋了回去。 “我把这个放到冰箱里。”她不知道自己尴尬什么,交代一声,逃避似的去了厨房。 心虚什么?又不是红杏出墙被抓包……呸,什么红杏出墙,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不好?就是她真的跟其他人交往,他也管不着……夏弦有点烦躁的腹诽着,将冰箱里的瓶瓶罐罐都拿出来,又挨个放进去。 夏弦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萧泽刚想叫她,看到屏幕上刺眼的“自恋狂”三个字,刚压下去的酸意又卷土重来,来势汹汹,酸得他磕牙。 他想起从前,他在她手机里的名字常常都在变,唐长老、大坏蛋、蛔虫……他偶然发现后问她干嘛改来改去,她撅着嘴撒娇让他千万别惹她,不然会非常难听的等着他。 现在他倒是想有更难听的,但实际只是一串数字。 夏弦刚坐下,萧泽提醒说:“刚刚你手机响过。” “哦。”夏弦答应着刚拿起手机,电话又进来了。 “喂,”她说,很随意的声音。 “在做什么?”叶盛轻笑,语气难掩兴奋,“好像心情不错。” “是挺好的。”夏弦配合的笑起来,“刚刚收到一份神秘礼物。” “哦?是什么?” “不知道,怕是□□没有拆开。” “谁送的?” “都说神秘了,怎么会知道?” “不好奇?” “完全没有,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有傻瓜才会做。” “你……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叶盛颇为无语,他一直自诩智力过人,但每次都会被夏弦绕到沟里。 “我就知道是你送的。” “呵。”叶盛郁闷的心情突然好了几分,“这么说是心有灵犀?” “我身边除了你真没人有这种千里送鹅毛的嗜好,拜托你以后送我东西能不能大方那么一点点,不要让我每次收到都怀疑人生。” “那你想要什么?” “名包、名表、珠宝首饰我都喜欢。”夏弦想了想,特别认真的说,“你要是嫌麻烦,用现金支票砸我也成,我肯定特别特别开心。”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肤浅。”叶盛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乐开了花,她有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快活的和他抬杠了。 …… 挂了电话,夏弦眼风扫过萧泽脸色不太好看的脸,心里对叶盛的愧疚又多了几分,她刚刚是利用了他,但有些事由不得她再拖延。 她放在桌下的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脚,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你吃好了吗?” “吃好了。” “那早点回去休息。” 对于夏弦礼貌温情的逐客令,萧泽说不出半个不字,答了一句“好,那你也早点休息。”就拿起外套往外面走。 夏弦送他到门口,在他迈出门的一瞬,突然叫住他。 “萧泽。” 他“嗯”一声回头等她继续。 “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语气却不容拒绝,“叶盛他……他对我很好。” 门刚合上,夏弦的眼眶就红了,鼻腔堵得无法呼吸,死死咬紧牙关才没发出声音,她怕萧泽听出端倪,快速转身往卧室里面走。 萧泽盯着紧闭的门板,像入定了般一动不动,他不想认输,也做不到放弃,却不能理直气壮的敲门进去,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几近将他逼疯。若是夏弦说其他,他可能能说出许多反驳的话,偏偏只有那么一句。 看着不痛不痒,实则威力十足,萧泽颓然,他竟然无法反驳。 夏弦走后,他和叶盛狠狠打过一架,两个人互相看不惯,出手就是比狠,最后两人都躺在地上起不来。 “你他妈就是运气比老子好,比我先认识她。”叶盛重重的喘着气,满是挑衅,“其他的哪样比得过老子?” 他有些张狂的笑起来,无比轻蔑:“没错,发布会是我一厢情愿搞出来的,可笑那竟然成了你放弃她的理由。如果换成我是你,敢污蔑我的女人,老子就废了他。” “那个叫顾媛的女人比你更可笑,居然异想天开想勾引我,还给我一大叠‘证据’,我看都没看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我和夏弦认识的时间不长,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但这并妨碍我爱她,我认识的夏弦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 从这一点来说,他实在没有叶盛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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