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自小性子活络,没个定性,一心只想往外面山高水远的世界闯荡。 大学毕业的这一年,她终于凭借着自己野性子和倔脾气,强拗过了父母的好说歹说,威逼利诱,一个人托着行李轻装去往了所谓的大城市。 临行前的火车站,只有母亲伴着教训似的唠叨,她的父亲还是堵着一口气,执意不来相送。但白葭知道,她母亲一贯只会苦口婆心的劝说,那种严厉的语气大半是掺了父亲的口气。 火车在母亲抹泪的瞬间,飞驰而去。终于,白葭离开了她认为的那个小圈子,去到了更为广阔的新世界。可是,好景不长,那股冲劲干劲,不顾一切的热烈情感渐渐的被生活的重压消磨透了。 来到大城市的白葭,遭遇了屡次的面试失败,在自信心和耐心几乎消失殆尽时,终于找到了现在这家公司就职。公司很小,统共十来人,员工却常常要义务加班至深夜。 但当时白葭正为剔除当月租金后,为下月无法生活而发愁。所以,接到录取通知对白葭来说,简直就像攀住了一块水中浮木,于是欣然接受。 因为住的偏,她必须起早贪黑,每天上下班都见不到阳光,渐渐的整个人肤色都透着点不健康的白。 这天,白葭依旧例行公事无偿加班至夜深。 在电脑前埋头做了十个多小时的表格数据,以至于下班后整个人走路都直不起腰。她垂头丧气,一脸倦容,但这丝毫不妨碍脚下生了风似的,在僻静的街道上一路狂奔。 已经是晚上九点,再晚一点,她就赶不上末班公交了。 顺带一提,她每天的运动量都来自早晚的匆忙赶早末班公交。 就在她散乱着头发,上气不接下气的奔到车站的时候,那辆末班公交刚刚合上门开始起步移动,在朦胧的黑暗中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龟一般死气沉沉的爬起来。 白葭心中一急,三步并两步,扑到公交门上,使劲拍打车门。“师傅,等下,等下,开开门,师傅——” 司机听到隔了玻璃的喊叫声,慢慢转过了眼珠,看到白葭整个人贴着车身一边移动一边狠命拍门,他犹豫了一下,刹住了车。 “啪嗒——”一声车门打开了。 气喘吁吁的白葭利索的抓住车门把手,整个人往上窜,互相挨着的乘客们就像一块弹性果冻,她用力挤了挤,人群便微微向里凹陷变形。 白葭如愿以偿整个人缩进了车内,车门在她后脚跟进车厢的刹那关上。她抬头对还未转回头的司机报以一笑以示感谢,同时用手背抹去额头和下巴的汗。 司机仿若没看见似的,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公交车再次徐徐的爬动起来。 白葭转头往车厢内瞧了一眼,只见后面塞了满满一车人。大概是为了节省资源,公交只开了一个虚弱的灯,但也足以让白葭看清车厢的内极度深沉的一片黑压压,徐徐行驶的公交车内充满着人身上的各种奇异味道。人们都很安静,连表情也出奇的一致,在手机盈盈的白光下,表情是统一的僵硬呆滞。 “前面上来的买票。”售票员的声音被人的身体格挡,原本很响亮的一声,等传到白葭这里,已经很是不清晰,但她听见了。 “十块。”白葭伸着脖子,大声叫完,她客气的询问挨在身侧的乘客,“您好,请帮我传一下,谢谢。” 她看着套粉色外壳的交通卡一路被传到了黑沉沉的人群里,不一会又从原路返回。 “谢谢。”白葭从最后传递的人手里接过交通卡,对他道谢。她把对所有经手帮忙传递的人感谢全浓缩到这最后一人的身上。 但没有人注意这些,大家都几乎是同一张面孔的默然,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手机屏幕。在这昏暗的车厢内,犹如一具具面色惨白的僵尸。 这个想法,让白葭心里陡然打了一个激灵,她转头不再去看车厢内。此刻白葭正好站在车头,要仔细说的话,大概是副驾驶的位子,她能和司机一般,一览无余的望向前方晦暗蜿蜒的马路。 这个区域不知什么时候下过了一场雨。长长的的柏油路被打湿了,一路泛着漆黑油亮的水光,像一条长长的干涸的淤泥河道。 白葭目光落向眼前的车玻璃,只见上面干燥到连一点唾沫星子都没有黏上,只厚厚的积着一层灰尘污垢玻。昏黄的路灯光线投射下,透明的玻璃上就像是结痂一般附着着一块块斑驳模糊的灰渍。 这也见怪不怪了,在S市,一个区不同地方一个晴天一个阴天,一个雨天都是常见的。 只是,不知为何,眼前湿漉漉的黑色柏油路,却让白葭心里有点不舒服。她猜想可能是这两天持续失眠造成的心悸。盯了一天的电脑,白葭根本就不想去看手机,光是望着车前黑乎乎的柏油路,她的眼神就已经不受控制的涣散起来。 车一路颠簸个不停,每一站都有三三两两的人下车,车厢内渐渐宽敞了起来。但白葭还是呆呆的站在车头出神。 在重影的视线中,白葭远远地看到前面路口的灯变成了黄色,看来司机又要吃一个红灯。一路以来,每一个路口,都是红灯。 车子由于速度快,急刹车的刹那,白葭连同一车的人都由于惯性,控制不住的往车头方向倾倒,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和几下零散的脚步声中,白葭站稳了身子。而就在她身旁,有人伸手胡乱的抓住她的胳膊借以保持平衡,这期间车上谁都没吭一声,一切都默默的恢复平静。 这场急刹车,把发呆的白葭弄醒了,她把聚集的目光投向前方。车头玻璃外是一道白色的斑马线,它后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再后面就是亮着的红灯,眼前的斑马线在蒙昧的黑暗中白得反光发亮。 公交在等信号灯变色的时候,持续不断的发出一阵长长的像呼噜一样的声音,恼人耳朵挠人心。 对面路口的红灯一直亮着,白葭觉得这个红灯持续的时间异常长。她按亮手机屏垂眼去看时间,想到回家可能要午夜12点,白葭忍不住有些烦躁。她紧蹙着眉头,把一口叹息咕哝在了唇齿间。 连日来的疲累,让白葭连抬眼都觉得费力。就在这个空档,她又习惯性的垂下沉重的视线,目光坠在那笔直雪白的斑马线上,像一滩淤泥慢慢晕开。 地上白色的斑马线迅速在她涣散的目光中出现了重影。白葭迷恋这样的放松,睁着呆滞的眼睛一眨不眨。 没来由的,白葭突然觉得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缠上来一阵寒气,她打了个激灵,一缩脖子,懊悔自己穿了件大领子的衬衫,目光却还是散着。 一条条白线重合交错起来,映衬着黑色的路面很是明显。忽的,眼角处的白色中出现了一块扭动的黑影,逐渐朝她视野中间蠕动着。 白葭愣了一下,有点不受控制的目光慢吞吞的聚起来,转过眼去。 这一看下,她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心重重一震,震得她喉咙口瞬间有口气要冲出嘴巴。 然而,白葭薄薄的嘴唇只是剧烈一抖,上排牙齿立刻死死咬紧下嘴唇。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拎着头发往上拔起一样,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来,尽管腿软到几乎站不住但猛然精神了。 她面色煞白,眼神拼命闪躲,眼睛却像是有自主意识似的聚精会神的盯着前面。 黝黑的路面,惨白的斑马线上有一个裹着一身散乱黑发的白衣人影在蠕动。黑发犹如纠缠在一起的密密黑线,湿漉漉的黏满了上半身。而那件比斑马线还白的衣服很长,双腿位置更是仿佛没有下半身似的空瘪下去一段,拖沓在地上像一条尾巴。 白葭嘴唇发干,眼神发直的盯着车前看不见脸和双脚的人。只见它长长的白色袖管像蜘蛛的长脚一样折竖起,一前一后交错拖动向前,动作别扭古怪的慢慢在斑马线上爬行。 白葭一眨不眨的看着,一双眼睛几乎就要瞪出来。并不是她胆子多大,也不是没有思考眼前所见的奇诡性,她只是害怕眼前的东西在她一眨眼的空档,在她看不见的瞬间忽然转向自己。 毕竟,能亲眼看见,总比看不见好。无论什么,看见了,总好有点心理缓冲准备。 “那是……”就在白葭小心翼翼的盯着车外时,忽然听得一旁的司机用惊恐交加的颤抖声音脱口低呼。 “嘘——” 那颤巍巍的像是跛脚步子一样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就被人急促的轻声截断。 白葭听得这两个就在自己身旁的声音,心中一动,这才发现自己持续倒吸冷气使得牙齿有点冷涩,她微张嘴,干燥的嘴唇边缘竟然黏在了一起。她用力喘了口气,嘴唇间有一下细微的撕扯疼痛,她迫不及待的扭头去看身旁的人。 人就是这样,在某种超出正常范畴的无法处理应对的情况中,要是能和谁处于同样的情绪或状态,就能稍稍找到些许庇佑和安全感。 可是,就在白葭刚一别脸的时候,那个像蜘蛛一般贴着地匍匐的东西一下子转过了头,在白葭来不及反应愣神的一瞬间,忽然平地一个弹跳,猛地扑到了车窗上。 细密像水草一样的发丝骤然黏满了整面玻璃。在暗下来的车厢中,白葭清晰地感到面前贴在车窗上那一丛丛黑色头发中有尖锐怨毒的视线透出来,似乎有绿色的光在那一片浑浊的黑色中一闪而过,阴冷的落在她脸上。 “啊——” 她终于控制不住的失声惊叫。一路向后退去,撞到了几个人身上,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车厢的地上,五官惊恐的扭曲到一块,闭着眼睛手胡乱的拼命挥舞着,想格挡那个东西再次扑来。 那一时刻,白葭忍不住拼命想自己为什么执意要一个人背井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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