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道人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懒懒地开口,打破了两相僵持的局面。    他踱到那画僧面前,与他正视,话音平和:“大师既然心意已决,那也不必多劝了。”    “卦象如此。守正无妄,则诸事皆宜。”说着,他却话锋一转。    “可大师心中有妄。”    颓道人顿了顿:“心中有妄,则有灾殃,有所往则不利。您深思熟虑后仍执意如此,日后如有变故——我们只怕是也无能为力。”    画僧却忽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对颓道人温声道:“请道长解卦吧。”    颓道人话已说透,也不再啰嗦,点了点头:“乾为天、位西北;震为雷、为玄黄、为旉——为龙。”    “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吧。”    高灵明显看到那画僧脸色一白,继而惨淡苦笑:“……我明白了。”    “是,常士岚。”    围观了这么久,高灵终于听到了一句能听懂的话。    然而就是这句话的内容,却让她目怔口呆。    她并不知道画僧口中的“常士岚”,在这群妖灵鬼神中到底是个什么意义。    但作为一个正常人,她却知道这位家喻户晓、如雷贯耳的常士岚,在大众面前是怎样的身份——    慈善家,企业家,天之骄子,商业领袖,亿万资产,有钱人。    这就是高灵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于这位商界龙头巨鳄常士岚的认知标签了。    而颓道人卜出的卦,却显示他所遗失的松段歙砚,与这位风云人物息息相关。    实在是使人难以置信。    “我想知道,这个常士岚……”    “没错,就是你所知道的那位。”陆池轻声答道。    “乾位之龙,便是常士岚。”    “这倒是个后起之秀,出世不过百年,却着实活的风生水起。”    陆池耐心地为高灵解释:“虺修五百年化蛟,蛟修千年而化龙。但由蛟化龙有违天常,因此注定要渡九重雷劫,无不是九死一生。”    “因此成龙者寥寥无几,近千年来只此一人。”    细细解释过,他转头看向画僧:“卜卦单已成——您知道我们的规矩,卜卦需要支付三千灵息,而寻物便要靠悬赏了。”    “我已有准备。”画僧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了桌上,“寻物之事——我悬赏十万灵息,请您出面。”    陆池摇了摇头。    “我不接。”    仿佛意料之中一般,画僧也不恼,问到:“为何。”    陆池抬眸望他,神色不变:“那并不是简单的歙砚,大师。”    画僧微笑。    “不错。于我意义深重。”    “那确实并不是一方普通的歙砚,因为——”    “那砚中封存着我一位故人的天魂。”    半晌,他叹道:“三百余年呵,不过弹指一挥间。”    “我为他而生,却留他不住,如今竟连他的残魂也遗失在外。”    “陆老板。”    那画僧笑道。    “我愿意立下契约、倾我所有,请您相助。”    ——————————————————————    高灵以为陆池依旧会拒绝,但没想到,他竟沉吟了一下,便答应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还邀请高灵同去寻物,并告诉高灵出外勤有加班费,还是双倍。    高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后知后觉地问陆池:“老板,咱们怎么去寻这方歙砚啊?”    虽然卜出了关键信息,但是如果连常士岚的面都见不到,那岂不是很尴尬。    毕竟那么一个众星捧月般的焦点人物,一个预约能排上三五年,只怕等寻到了这歙砚,那画僧怕不是也早就郁结而亡魂飞魄散了。    陆池此时已经坐在了驾驶位上,正在认真地扣安全带:“我给常士岚发了消息,说我要去寻一方歙砚。”    “……”    高灵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你们得道高人之间交流都这么直接的吗?    半点委婉都没有吗?    这跟明着要有什么区别啊!    半晌,高灵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常士岚怎么说?”    陆池仿佛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道:“回了我三个字——尽管来。”    坐在陆池的副驾上,高灵突然有点后悔。    这种不善的语气简直就和告诉他们‘敢来就捶死你’一模一样啊!    这还去干什么啊!看神仙打架吗!    看看这一车的人!    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和尚;一个看起来比老和尚只强不弱的陆老板;一个战斗力为的菜鸡少女。    横看竖看她都是炮灰啊!    怕是都不用那位受过九重雷劫“千年来只此一人”的常老板费心,随便哪个保安动动手指头都能把她从楼上扔下去吧!    凉了啊!    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看着闻言一张小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视死如归的高灵,陆池忍不住笑出了声。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陆池娴熟地点火挂挡,麻利潇洒,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高灵的脸上现在大概只剩下“坐以待毙”四个大字了。    ——————————————————————    入夜的B城,路况依旧不容乐观。高灵三人在路上足足堵了快两个小时,才到达了今天的目的地。    穿过柳暗花遮的深巷,陆池将车停在了一处青砖灰瓦古意斑驳的宅邸前。高悬的匾额之上题着两个灵动秀媚的大字——青岚。    高灵对此早有耳闻。    此处位置绝佳,闹中取静,原是旧时贵族府邸,如今则被收改成了一处私人会所。    将钥匙交于代客泊车的侍应生,陆池一行人在专人接引下步入其中。    会所内不同于与外部所见的静默斑驳,楼阁交错,衔山环水,一派富丽堂皇。    侍者将高灵三人引入一处典雅精致的小巧院落,便退了出去。    屋内有人。    “久等了,常老板。”    陆池进门站定,朝着重帷叠幕后倚坐的朦胧人影朗声道。    “陆先生倒是有逸致闲情。”    那人语含笑意,回道。声音悠扬婉转,铿锵清越,柔中有刚。    “自是有求而来。”陆池微笑。    “那就拿去罢。”    高灵突然觉得眼前倏忽一闪,只见一高挑女子,单手托着方古拙砚台,在众人面前稳稳站定。    明目丹唇,乌发如瀑。    正是常士岚。    这是高灵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饶是已在电视网络上看过无以计数有关于她的新闻照片,可她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    除去“慈善家,企业家,天之骄子,商业领袖,亿万资产,有钱人”这些身份,她还有一个令世人更为熟悉且津津乐道的标签——    美人。    常士岚极美。    以至于媒体人每每提到她,恨不能捧出天底下所有形容过美人的华丽词藻,堆砌在他们千篇一律的枯燥新闻稿里。    关于她的花边小报更是层出不穷,数见不鲜。    人们乐见富豪,也乐见美人。    但当这两层身份融于一身时,却会引爆出无底深渊般销髓蚀骨的恶意。    高灵对此常常觉得不寒而栗。    “这就是人性之黑暗面,毫无缘由的嫉而生恨,使得内心扭曲,双眼蒙蔽——这世界上的多数恶意,大抵如此。”    很久前高灵与哥哥在网上不小心刷到过一篇关于常士岚的新闻报道,全文从上至下简直将“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发挥到了极致,使得高灵十分不适。    她当时十分疑惑。    高毓轻叹了口气,就是如此向她解释的。    可即便如此,常士岚依旧美得优雅高贵,艳丽张扬。    想来,积毁销骨铄金之口,与摧山搅海销魄碎魂九重雷劫相比,又怎只是缥缈一粟能够形容的。    常士岚在眉目宛转,在众人面上一扫而过。    看到那画僧时,常士岚却忽地眉目一寒,启唇喝道:    “孽障!也配如此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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