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颐走了之后,阮元轻轻拨弄着裙上缀着的珍珠,有些发呆,脑海中还不断回忆着方之颐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他说:“阮元,我知你与皇帝陛下关系不同,可是你毕竟还小,并不懂感情有很多不同的种类,你懂你自己吗。你愿意在这天下最诡谲的权利中心,与他,度过一生吗?若你愿意,那么我真挚的祝福你。若你不愿意,也应当多为自己打算,毕竟,天下之大,有生之年,若无鲜衣怒马,仗剑江湖之时,未免遗憾。” “我不想嫁给哥哥,可是也不想离开哥哥。”阮元低声回答。 方之颐温和地看着她,少年的话出乎意料的认真,像是长辈的谆谆教导:“你不需要回答我,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唤人去西市章台阁找我,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阮元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需要自己想清楚去面对的事情。她张开手,她双手细腻白皙,从未干过活,一直都被哥哥温柔的护在身边,想起哥哥,她又觉得有些难过,好像自从崇安寺回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春荷嬷嬷,哥哥为什么还不来见我?”阮元嘟着嘴,很沮丧。 “陛下刚刚来看公主呢,可是公主正在会客,就先走了,公主若是想陛下了,不如自己去见见?” 春荷嬷嬷想着刚刚陛下的脸色,看着眼前少女不知事的样子,心里也为陛下感到一丝难过,不过,将公主养成如今这样懵懂不知世事的性子,还不是陛下总舍不得公主,时时刻刻保护,宠过头的缘由。 “哥哥来看过我?”阮元听见春荷嬷嬷的话,欢喜地站了起来,咚咚的跑到一旁的柜子里,不停地翻着,终于找到了一小袋茶包,开心地说,“我记得柜子里好像有今年新进的龙井?我带着茶去给哥哥泡着喝,哥哥一定还没有尝过今年的新茶呢。” “是,公主。”春荷嬷嬷笑着,只觉得头疼。 她也曾伺候过前朝的妃嫔,只见过带着亲自做好的饭菜点心,带着亲自绣的荷包香囊去见先帝的,也没见过像温平公主一样,拿着陛下送的龙井茶茶叶就要去的。 阮元根本不知道春荷嬷嬷的想法,她只觉得自己找到了个绝佳的主意,将茶包抓在手心里,就往外跑:“春荷嬷嬷,不用派人跟着我了,我自己去找哥哥。” “公主,小心些,跑慢点。”春荷嬷嬷叮咛了几句,想着温平公主也总是自己往陛下在的建章宫跑去,况且宫中谁人不知小公主,也不担心。 从玉宸宫出去,穿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皇帝陛下平日起居的建章宫,这条路阮元走过无数次,甚至都能清楚的说出这条路上一共种了多少棵柳树。 “公主圣安。”守门的小太监一看见她,连忙行礼。 阮元挥挥手不在意,就要往宫殿里走去。小太监跟着她,解释说:“公主,陛下此刻并不在建章宫。” “嗯?”阮元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哥哥不在?逛花园去了吗?不会呀。” 阮元对于皇帝陛下的作息知道的再清楚不过,卯时上朝,巳时下朝后,如果不来玉宸宫陪她,就一定是在建章宫处理事务,召见大臣,及其偶尔的时候,会在申时逛花园,可是此时,已是晚膳时候,哥哥怎么会不在建章宫呢? 听见公主发问,小太监慌忙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不敢多说。 见他如此,阮元更是觉得古怪,逼问道:“哥哥到底怎么了?” 小太监毕竟怕得罪这位盛宠的公主,只好低低地禀告:“陛下在临华殿。” “临华殿?”阮元彻底疑惑了,临华殿只是后宫之中一个闲置的院落罢了,虽有人打扫收拾,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哥哥怎么会去了那里。 她想着,还是去临华殿看看才好。 临华殿在建章宫的西边,离建章宫虽不远,却也不算近,绕过一个假山,就能看见临华殿的外墙了,朱色的外墙因为常年没有人住而显得有些斑驳,连正门牌匾上挂的字也微微泛起了黄色。 还未走近,阮元就看见守在门口的侍卫。 她心里安定了一些,想着这次总是没有找错地方,哥哥在的地方,总是前呼后拥,阮元脚步不停,就要往临华殿里走去,却不想被侍卫拦住了。 “公主殿下,陛下有令,今日,谁也不可进入临华殿。” 阮元有些懵:“我也不可以吗?” “陛下说的是,任何人。”侍卫面不改色,仍然拦在她面前。 因为从玉宸宫飞奔去建章宫又跑到临华殿,此时,阮元还有些微的气喘,脸上也是红彤彤的,还冒着汗,她试图说服这些侍卫放她进去,却毫无成效。 阮元有些急了,她从来没有被哥哥身边的人拦过,何况还在皇宫之中,这里就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她猛地推开最靠前的侍卫,被后面的侍卫抓住时,也不反抗,只是站在那里,似笑非笑:“你们敢碰我试试,我最近可还在喝药,若我今日哪里不舒服,受了伤,可都要算到你们头上。” 侍卫们自然是不敢的。 他们是陛下的御前亲侍,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伤了温平公主会有什么后果。 “公主殿下,小祖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公主刚到,就有侍卫进去传了话,不想内殿的门关着,他们不敢随意乱闯,只好知会了陛下身旁的大太监陈九一声,陈九听见是这位公主殿下,着急的就往外迎,心里却打着鼓,不知今日的事该如何收场,“还不快放开殿下,小心伤了公主。” “公公。”阮元看着陈九,不由有些委屈,“哥哥是在这里吗?” “陛下正在处理些事情呢,不若奴才给您传轿回玉宸宫歇着,等陛下忙完了再来看您可好。”陈九试图劝阻阮元朝里走去,皇帝陛下此刻正和合锦姑娘在内殿,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公主此时贸然闯入,想想也知道不妥。 可是阮元才不理他,径直就往里走去。 “小祖宗,您就别去了,陛下正忙着呢。”眼看就要到了内殿,陈九急的不行,又不敢真的强硬阻拦温平公主,只好不停地劝阻,“您就听奴才一句劝行不。” 阮元觉得今日奇怪极了,哥哥莫名其妙跑来了临华殿,侍卫和陈九又都拦着不让她进,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如此一来,她偏偏更想进去一看究竟了。 眼看临华殿的内殿就在楼梯上方,阮元忽然加快步伐小跑了起来,陈九一时不察,就见小公主飞快的推开了紧闭的内殿,冲了进去。 “哥哥!”阮元推门而入,在看清楚了里面情形之时,却僵在了那里。 大殿中点着灯,一室通明,室内布置比之玉宸宫差的远了,却也是刻意收拾过的,景梓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他随意的靠在贵妃榻上,手中握着玉白色的酒盏,而在他身前的绣塌上,坐了一个女子,穿着半壁,衫裙,姿容妩媚,她抱着一把琵琶,为皇帝陛下唱着曲儿。 因为她的忽然闯入,合锦唱歌的声音停了下来,正弹着的琵琶也停了下来。 “元元,你怎么来了。”景梓抬头,看着她,微微笑了笑,朝她招招手,“来,身体好些了吗?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阮元此刻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当她看见哥哥和一个陌生的美丽的女子单独待在内殿的时候,今天一系列的反常好像就解释的通了,为什么不在建章宫,为什么要拦住她不让进,甚至,为什么这么多天不来找她。 景梓朝她说话,她也没有反应过来,还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眶也有些微微发红。 “参见殿下。”此时,合锦将琵琶放到一旁,慢慢地站起身来,行了标准的礼。她俯身的时候,偷偷的看了一眼温平公主,虽然她自恃美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让全帝京年轻女子羡慕的公主殿下,真的是极美,最让人羡慕的,是她明显被人保护的极好的温和气质。 “你是谁!”听见她的话,阮元朝后猛地退了一步,才像反应过来一样,大声的诘问。 “臣女合锦,是户部尚书的幼女。”合锦轻轻地说,丝毫没有在意阮元话里的不待见。 “你给我滚出去。”阮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此时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此时此刻,只有大声的呵斥发脾气才能掩饰她的害怕,她走上前,将合锦放到一旁的琵琶摔到了地上,“我让你滚。” 景梓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妥,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皱眉,却也舍不得说什么责怪的话,只叫了阮元的名字:“元元。” 听见哥哥的声音,阮元不动了,抬起头来看着他,原本已经红红地眼眶更是发酸,她吸了口气,却还是憋不住,眼泪顺着脸就往下流。 看她哭了,景梓慌了,压根不在意合锦,只觉得心疼,几步走到她面前,就将阮元抱在了怀里,他亲亲阮元的额头,低低地哄:“怎么了,哥哥可没有说你,你怎么就哭了。” “陛下。”合锦有些心慌,她出声,想要提醒皇帝陛下,方才公主的举动似乎很是失礼。 阮元被哥哥抱着,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因为喝了酒,还有着微微的酒香,听见哥哥一如既往的哄着她,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此时,却又听见合锦的声音,阮元一下子就又挣扎了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提高,“我让你滚出去。” “陛下。”合锦有些委屈,她好好的给陛下唱着曲,这可是陛下第一次留人在后宫之中,温平公主却突然闯了进来,什么都不说就让她滚,她自幼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从没有被人如此呵斥过,在好的脾气此时也有些气愤。 景梓只顾着哄阮元,他没想到阮元的反应会这么大,只好不停的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哄阮元,听见合锦的声音,只觉得厌烦到了极点,他抬头,冷冰冰地眼神扫过跪着的合锦:“听不懂吗,马上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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