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梓今日一上朝,董太师就有本上奏。    老生常谈,希望陛下早早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方是社稷之福。    谁都知道陛下想要纳温平公主为后的心思,可是,且不说温平公主尚未及笄,就是皇后的位置抢不了,若是家中女子能入后宫,哪怕位分不高,一旦诞下皇长子,又有家族扶持,这样所带来的利益和荣耀都足以让这些重臣蠢蠢欲动。    家家盼望着自己的女儿能够被君王看中。    可是皇帝陛下却在这件事情上及其的强势,思考没有商量的余地,今日董太师上奏,原本也以为陛下会置之不理或是摆出阮元满门忠烈的由头拒绝在立后之前充盈后宫,早就有大臣商量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逼迫陛下松口,哪怕是辞官相逼,都在所不辞。    可是没有想到,陛下将手在龙椅的扶手上敲了敲,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若有所思地开口:“昨日朕见了徐大人的幼女,姿容明媚,朕甚是满意。”    户部尚书徐敬之的心从昨天开始就没放下来过,他的小女儿素来是有主意的,又得他的发妻溺爱,昨日陛下传召他和几位大臣一起在乾源殿议事,合锦缠着要一起去,他逼的没法子,只好带上了,明明叮嘱她不要乱跑,没成想当他议事出来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小女儿竟然被皇帝陛下留在了临华殿。    他的妻子和母亲高兴地不行,以为合锦一朝承宠,会光耀徐家满门,可是徐敬之毕竟跟随陛下多年,他太明白陛下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当今天子,八岁继位,十五岁亲政之后,先帝留下的四个辅政大臣全部被寻到各种由头排挤出了权利中心;他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强硬派兵平漠北叛乱,更亲手斩下派军将领的首级;他推新政,开边贸,创下万国来朝,四海升平的盛世。    这样的天子,除了对温平公主,其他的时刻无不强硬,自我,心思莫测,怎么会那么轻易将他的女儿合锦留在了临华殿。    他的心一直都惴惴不安,此刻听景梓提起,才好像终于放松了那么一点,徐敬之默默地想着:“总算是来了。”    “徐大人?”景梓扬了扬声音,喊道,“朕的话你可有听见?”    徐敬之慌忙出列,跪在地上:“小女顽劣愚钝,都是臣没有教好的缘故,还望陛下恕罪。”    “哈哈,若是徐大人的女儿都称的上顽劣,朕以为,帝京之中怕是没有更好的贵女了。”景梓爽朗的笑了起来,将董太傅的奏折放在了桌上,向前倚了倚身子,温和地对着董太傅说:“太傅,朕昨日才得了新的美人,况且最近江南水患严重,民众莫不抱怨,此时若是大举封赏后宫,多纳美人,怕是会令天下万民寒心。你认为呢?”    他又看向徐敬之,眼里充满着不明的深意:“徐大人,等江南水患之事妥善处理了,朕一定给你的女儿一个名分,你意如何?”    以董太傅为首的一干臣子,莫不诧异至极。    徐敬之直接变了脸色,他跪在地上,只感觉冷汗浸透了衣服,他直直地说着不敢不敢,皇恩浩荡。    景梓看着一干臣子变幻莫测的脸色,心里冷笑,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见徐敬之表态,才觉得有了几分满意,他选合锦入临华殿,也是因为熟知徐敬之的为人。这个户部尚书,虽于公事之上不够能干,不过终究是胆小怕事,颇有眼色之人。    景梓扫过一干大臣,竟然笑地有几分温柔:“各位大臣无事要奏?”    董太傅一干人心里将徐敬之恨的要死,说好了一起逼迫陛下松口充实后宫,他居然自己把女儿送进去了,恨不得此时就挽着袖子和他理论,可是金銮殿上,陛下面前,他们也只能退回去,说着无事要奏。    景梓满意的点点头,他缓缓地开口:“你们无事了?朕倒是,有事要说。”    “朕于前几日见过了江南方家的公子,听他说,江南水患灾民遍布整个宝知府!各地灾民竟然都靠方家等富商赈济,甚至有些小的州县还出现了疟疾的现象,朕问你,宝知府的大臣呢?朕分拨下去的赈灾款项又被你们用作了何处?”    景梓看向立在下方的大臣,他们寂静无声,无一人敢应,他冷冷地一个一个叫过去:“董太师?李太保?张大学士?左右都御史?各部尚书?你们谁,给朕一个回答。”    “陛下恕罪。”无论是景梓点名或是没点名的臣子,纷纷跪下请罪。    景梓站起来,看着他们,手缓缓指过站在前面的大臣:“你们,跟朕去建章宫,商量清楚江南水患的事情,其他人,好好回去想想,每日上朝,到底应该奏请些什么事儿。”    景梓刚回到建章宫,看看天色,觉得阮元应当醒了,当下也不顾这几位重臣正不安的立在一旁,招来陈九低声问了几句玉宸宫的情形。    今日他走的早,也不知元元醒来见不到他,会不会难过不开心。    她小的时候总是因为醒来见不到哥哥生气,有的时候还不开心的哭鼻子,任谁都劝不住,只有景梓回来抱着她,许下无数的诺言,她才会慢慢地开心起来。    自元元长大,他就再为陪她睡过觉,也不知道小姑娘现在早上是不是还这么粘人。    得知了阮元还未醒来,景梓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这个小懒猪,晚上精力充沛,怎么哄都不肯睡觉,白日倒好,睡到这个时辰还不醒,他对着陈九耳语:“再过半个时辰,若是元元还未睡醒,派春荷嬷嬷把她叫起来,先给她吃点点心,等着朕一会儿陪她吃午膳。”    “诺,奴才知道。”    看着陈九领命出去了,景梓这才回过来,准备料理这一帮大臣。    方才他叮嘱陈九的神色是温和的,一转身面对这裙大臣的时候,却整个人冷肃不已,直惹得他们心里打鼓。在景梓的心目中,和这群臣子应付起来,没意思透了,还不如在玉宸宫抱着软乎乎的元元,听她随便说些琐事,哪怕是发脾气都是好的。    景梓想着一会儿要同阮元吃午膳,面色终究缓了一点。    他想起阮元在崇安寺的时候,乖乖巧巧的靠在他身上,天真的说:“我希望那些大臣少惹哥哥生气。”    景梓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然而,此时他如何也没料到,他心中可爱懂事,聪慧无双的小姑娘,一会儿会给他多么大的惊喜。    陈九是从外面冲进来的,当他听到从玉宸宫传来的消息的时候,他根本顾不上什么打扰了陛下的议事,当时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只知道,如果不马上将此事禀告给陛下,他们一定都死定了。    陈九甚至顾不上行礼,不过好歹顾忌着诸位大臣,没有喊叫出来,快步的走到陛下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景梓脸色一变,将椅子朝后一推,椅子在地上发出了尖利的摩擦声,他快步走了出去,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诸位大臣不明所以,全部看着闯进来的陈九,希望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能够替他们解惑。    陈九此时也镇定了下来,躬身对着诸位大臣说:“陛下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诸位大臣还是先回吧。”    景梓到玉宸宫的时候,阮元正闹着不肯要太医拔出金钗。    看见哥哥,她眼泪汪汪的撒娇:“哥哥,我疼,我不要□□。”    景梓看见她肩肘处的衣衫上全时血,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站都要站不稳,春荷嬷嬷看他身子一晃,连忙上去扶住他,低声喊了声陛下。他手心里全是冷汗,心慌的不行,被春荷嬷嬷扶住,他定了定神,甩开春荷嬷嬷的搀扶,快步走到阮元的床前,小心的避开她的伤口,将她抱在了怀里。    因为阮元说什么都不肯拔掉金钗,太医急的没办法,此时见陛下来了,急急忙忙地说:“陛下,公主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否则,臣无法为她止血。”    “拔。”景梓低声说,然后将阮元整个拢在怀里,将她的头按像自己的胸口,遮住了她的眼睛,他轻声哄着阮元,“乖,别哭,元元,我们让太医处理伤口,处理了就不疼了。”    阮元疼的浑身都在颤抖,呜呜的说不清楚话,她抖一下,景梓的心就紧一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弦,已经快要绷到了最紧。可是他仍然要表现出平静的样子,免得阮元害怕,于是景梓示意太医动作快点。    太医不敢拖延,立刻取了工具,减掉伤口附近的衣衫,就开始清理。    景梓怀里是阮元轻颤的身体,他死盯着太医的动作,生怕太医一个不小心,让阮元出事又受罪,他嘴里下意识地哄着元元:“元元乖,太医动作很快的,马上就不疼了。”    太医被陛下盯着,也是紧张的不行,生怕一不小心再次伤了温平公主,他将伤口周围消了毒,快速的拔出了金钗,又用一旁早就敷好药的绷带飞快的缠住伤口,不让伤口流更多的血,做完这一切,太医只觉得深深的舒了口气,他收好药箱,跪在地上:“陛下,公主的伤口太深,虽然包扎了,但恐怕要过些时日才能好,这几日切忌不可沾水,不可用力。”    景梓点点头,示意太医去熬药。    他这才像是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床头上,看着怀里的阮元,见她脸色苍白,嘴唇还干的有些起皮,因为疼痛有咬破了的血痕,他低头,轻轻地亲上阮元的额头,问:“元元还疼吗?”    “疼。”阮元眼泪汪汪,她是下了力气去扎自己的,却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疼,她不由地有些后悔,怕哥哥知道了生气,可是转念一想,为了赶走合锦,霸占哥哥,这会儿受点疼又算什么。    景梓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轻轻地抚过她的头发。    阮元一咬唇,开口说:“哥哥,今天一早合锦姑娘来玉宸宫找我,我就让她离开皇宫,她就忽然拿过一旁的金钗就刺向了我,哥哥,我不喜欢她,你快把她赶出去,我不要她住在临华殿,哥哥!”    景梓只听见陈九说阮元被刺伤,就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压根没有听清事情的经过,现下听见阮元这样说,有些不可置信:“你说是合锦刺伤的你?”    阮元见哥哥不信,无意识的咬了咬唇,再次说:“我也不知道合锦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哥哥,你答应我,将她赶出去好不好,我不喜欢她。”    景梓抚摸阮元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他并不相信合锦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对这个女子多么的了解,而是他心里清楚,合锦千方百计想要留在后宫之中,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对她并没有丝毫好处的事情,这也是她将合锦留在临华殿的原因之一,一个聪明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在现在去伤害阮元的。    就算是要利用合锦,景梓也不愿意阮元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这样想着,他低头,定定地看向阮元的眼睛,却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慌乱和害怕。景梓将阮元从小养大,再熟悉不过阮元的神色,方才他太过担心,脑子完全没办法分析事情,此时冷静下来,想着太医处理时阮元的伤口,面色不由就冷了下来。    景梓将阮元抱在怀里,阮元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慌张,害怕哥哥不相信她,她吃力的抬手扯了扯哥哥的衣袖,低低说:“哥哥,我不知道合锦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景梓将她的头抬起,看向她,目光竟然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整个内殿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中还弥漫着金疮药的味道,中草药的味道有些刺鼻,跟玉宸宫一贯清甜的气味格格不入。    景梓将阮元从怀里放下,小心翼翼的将她靠在枕上,做完这一切,他觉得有些闷,站了起来,想要去窗边透透气。    阮元彻底慌了,她下意识的拉住了哥哥的手,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哥哥,你走哪里去?”    “元元。”景梓被她拉住,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背对她,“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阮元慌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此时,也容不得她有任何的改口,她不敢想象,若是哥哥知道,这都是她自己做的,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是她心一横,说:“我说了是合锦刺伤我的!哥哥你居然不相信我!你是更爱合锦一点了吗!”    景梓听见她的话,转过身来,蹲在了阮元面前,看着她美丽的脸庞,清澈的眼睛,他弯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了阮元的额头上:“元元,你懂什么是爱吗?”    阮元愣住了,没想到景梓会说出这样的话。    景梓一下子站了起来,随机自嘲的笑了笑:“元元,我这个哥哥当的真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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