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重倾公主。”  梦里耳边是怯懦柔软又连绵不绝的声音,重倾揉着额头满是困倦地醒了,看了看一旁熟睡的秦苑,自己轻手轻脚起来准备倒一杯茶。  茶杯一掀开,她就看见下面一个黄澄澄的小鸡,用纯洁哭唧唧的眼神看着她。她凝眸看了看茶杯,怀疑它实在不适合用来盛水。  “公主,我来迟了。”  它本该从重倾一出生就跟在她的身边,告诉失忆的重倾应该怎么做。可是恰好被重倾的弟弟捉弄一番就来迟了。  它慢吞吞地直接从毛绒绒的腹下掏出比它还大五六倍的话本,上面写着四个字《无冕之皇》。  “别的都不重要,公主先看看这个世界的……”重倾把茶杯扣了回去,取了话本放在旁边的梳妆台上。  大半夜看什么话本,也不怕坏了眼睛。她换了个茶杯喝了水,手脚已经凉了一些,钻进被窝里让秦苑略微被凉意惊醒,下意识地把她抱入怀里。  炽热的身躯很快让她暖了起来,睡意浓浓再无梦境侵扰。  第二日醒来,秦苑早已去上朝。她取了放在梳妆台上的话本细细研读,此书开头一篇就写北国一统天下,皇帝立贵妃为后,后宫之中一女子垂垂欲死。  然后再一翻,女子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  她不能不入宫,她恨死了前世皇帝皇后和皇后生的子女,让她与从此青梅竹马的英才陌路,困在后宫孤独一生。  重来一次,她要君临天下做无冕之皇。  话本到这里结束了,重倾一看完话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毫无疑问,这是北国皇后的故事。  小鸡啄了啄她的手。它有极为嫩气的一身淡黄色,眼睛圆溜溜的可爱,喙极小而精致,声音宛若婴儿稚软:“公主,本来您是要挫败皇后拯救陛下,然后协助陛下一统天下的。可是您都到了北国了,您现在想做什么。”  本来重倾应该先在皇后的阴谋下学会恨与怒,再学会爱与感恩。这才是这个世界原本存在的意义。  “一统天下,我?”重倾看着镜子里打理停当的自己,并没有在意这个与她毫不相干的话题,“我正打算出门和芙蓉买些胭脂水粉,你就待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吧?”  看着眼前宛若最标准闺阁少女的少女。她温柔静美,仿佛晕开了一大片天边晚霞,映在湖泊之中波光粼粼。  美丽至极,却和记忆中的公主截然不同,小鸡悲从中来。  它啜泣着:“公主去吧。”  不存在神兽的位面,它会自动成为灵体除了公主无人可见。公主的担心并不存在。  与芙蓉出去买胭脂水粉,是昨日就说好的。她还打算在母亲生辰之前选些针线做个礼物。  “重倾。”  芙蓉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宛若未出阁的少女一样娇柔。她正在看花园的芍药,身姿容貌却比芍药都要娇美。  重倾穿着淡青的颜色,宛若初春里扶风的细柳,这是陛下赏赐的绸缎裁成的新衣。  不同风姿,相同绝色。  陛下不仅重赏了她,还赐予原本已经权势不弱的秦苑守卫都城的官职。所以这几日,秦苑都忙得脚不沾地。  芙蓉等了她来,两个人便一同上了王府的马车,马车轻悠地轧过石子路,就往京都繁华的街市上去了。  重倾去过北国的街市,和南国的一样热闹。可是南国的摊贩们,哪怕是热情洋溢的笑脸都带着含蓄温柔的收敛。  到处都是陌生的国度浑然一体的风韵,显得自己一人格格不入似的。  “你穿南国的衣服看着倒是更加合适些,”芙蓉坐在马车里,上下打量了重倾几下,“可有什么不习惯吗?”  她摇摇头。  无论哪边她都是一样的锦衣玉食,哪里有什么不习惯。  “唉,重倾。我一直想问你,北国有什么流行的话本吗?”  “我都很少看话本。”  她经常看佛经。佛经里面一些小故事就是她的话本了。  芙蓉的眼神顿时亮起来:“我知道有几位写的话本最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本来是来买胭脂水粉,结果被芙蓉拐到书局。重倾亦步亦趋跟着芙蓉,嘉禾书局的老板一看见芙蓉眼睛就亮了。  “柳夫人来得正好。荒诉客和笑雨生,几位写的新的话本都到了。”  芙蓉摆摆手:“我之前看过的话本,全都再来一份。”  “给她装上。”  重倾回到王府的时候,迟迟坐在马车上不敢下去。  脚下堆满了木芙蓉买过的话本,足有两百多本。在马车里足足踟蹰了一刻钟,重倾还是红着脸下了马车,仆人整理着马车上的话本和胭脂水粉一些简单琐碎,竟是足有五六个人一起才都搬走了。  重倾故作镇定地回到房间,看见书柜上贴心的指月放的笑雨生系列话本第一本,刚刚褪去热度的脸颊又腾地烧了起来。  她捂住脸,不敢想象夫君和母亲听说之后的表情。  这个消息远比她想象的传的远,不仅秦苑和老夫人很快就知道了。甚至皇宫之中那位至高无上的掌权者,还有整个京都的上流贵族都知道了。  毕竟皇帝那份令人深思的厚赏才过去不久,她处于太多人的关注之中。  “皇弟,听说你的新婚妻子很喜欢话本?”秦福裕把奏折夹在手中摇晃,看向秦苑。  “臣弟不知,”秦苑一向冷峻看不出神色的容颜因为言语显得温柔,“若她果真喜欢,臣弟回去之后为她做个置书的地方。”  “成亲之后你倒是长大了。”  秦苑不知如何接话,抿紧了唇。  “行了,折子留下。”秦福裕看着秦苑刻板而标准的礼节,心里不像往日那样尽是不满,反而有几分高兴。  他看着那封打开的密信,回想起里面能让天下震动的内容。人逢喜事,真是看着石头一样的弟弟都觉得他像翡翠一样。  重倾取了笔和绢布,往上写着经文,清瘦字体参金之墨落在硬纸上,连成一片佛韵。秦苑回到房间见她认真也就,并没有打扰她而是取了她的话本看起来。  书页翻动的声音,温柔而琐碎。重倾写得累了有些出神才听见,看着秦苑翻着她话本,脸又红了彻底。  “你喜欢话本?”  重倾诚实地摇摇头:“是芙蓉送我的,我不知道。”  “我给你做个架子放话本吧。”他看着重倾,那张俊朗的容颜一如既往的刻板。  重倾怔了怔,竟然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分外可爱,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秦苑是个实干派,他很快找到木材量了书房的墙壁空处的尺寸,画的线条很直,刀劈过之后几乎不用修整略微打磨就可以安在墙上。  他姿态那样从容潇洒,重倾在旁边看着他站了很久也不觉得乏味。  书本整整齐齐地堆了上去,他手上是清香的木屑。  “你怎么会做这个的。”  秦苑看着自己的成品:“在边关的时候,曾经自己做过书架”  “我很喜欢,”重倾牵住他满是木屑的手,细细碎碎的碾磨着掌心,低头伸手把他手上的木屑清理了大半,“我肯定会很喜欢的。”  她的手分外柔软,和他相接宛若羽毛轻抚而过,心上微微酥麻,他看着她心神略微恍惚。  “重倾,话本还是少看些。”  重倾蓦然抬头,疑惑的看着他:“夫君,为何?”  “话本移心,不如读些经书讲义,陶冶性情。”  刚刚他翻了一翻,那本话本上写得正是和亲的公主早有情郎的故事。木芙蓉看话本的类型让他不由得担心带坏了重倾。  夫君真的很严格,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不能看闲书,难道他喜欢的是那样娴静温雅的女子吗?  重倾一直都知道,自己并没有女性长辈教养长大,哪怕寺庙的师傅们都说自己天质纯然,可是她还是不能够得到夫君的喜欢。  哪怕早就知道,她还是妄图努力。只是夫君,并不喜欢她。  重倾心底有些难过,笑容就浅淡很多。她并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人,这里再没有睿智的大师,也没有旷野可以骑马高呼。  她的心事要压入心底,慢慢学会开解自己和隐瞒。  南北两国合国之事,是从军队开始的。合国困难重重,从一开始北国帝王最为倚重的将领就陷入了众军口诛笔伐之中。  所谓合国,等同卖国。  北国铁骨铮铮,绝不将国土拱手让人。北国帝王此举激起民怨沸腾,他们宁可殊死一战,也绝不同意这样的君主统御全国。  两国并立,纷争绕绕。  早已有无数冤魂命案深仇大恨聚集在南北两国的边境。你若杀了我的兄弟必定是因为我早已杀了你的父母。  北国帝王自以为避免了战争就避免了更多的鲜血,可是有时候民众需要的并不是生命而是骨气。  是未来堂堂正正和南国人对话的骨气。是未来子孙后代并不低人一等的骨气。  他隐忍太久,早就失却这样的热血。  而冥冥之中,这场战争并无法避免。  重倾有一个这样的父皇,在与芙蓉酒酒聚会之时,时常听到有人说:“这就是北国昏君的公主。”  “不是说送来了她,就是送来了和平吗?”  声声入耳,她渐渐并不喜欢这样的聚会了。她也更像了南国婉约忧郁的闺秀。  老夫人时常和她聊天逗她活泼,她却更加沉迷于佛经典籍。  一本一本,恰是秦苑说过的经书讲义。  北国已经任凭宰割,南国帝王自然对此早有准备,或者说这准备与他的一桩秘事正是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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