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承煊忽然道:“江大海,你去趟孙季家里。”  江大海没反应过来:“啊?”    华承煊用吩咐的口气说道:“杨翼既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认孙季是细作,而此人出入城门行迹确实可疑,你去查一查,孙宅是否有一些情报证据,你找到了证据就马上送去西郊与南宫汇合,正好向在场所有人证明。免得舆情越传越混乱。”   江大海:“啊?”    高战云:“不错,大海,你去吧。”  江大海:“啊!”    如果是罗致这猛将在,一定会一巴掌就着江大海后脑勺端过去,骂道“啊个头啊”。但高战云却不恼,点了点头,示意“老夫没有说错,你全听李恵安排吧”。    江大海想不通,南宫将军刚才不是明明说,杨翼只是病急乱投医污蔑孙季嘛。怎么主帅和这位惠兄好像当没听见。就连对待南宫将军,他也是吩咐语气,而老将军不以为怒反以为喜。接着听罢一番“取舍之道”,老将军又郁闷了。什么情况?    已是深夜,潜龙堂外灯火通明,远处群山却愈发神秘。    那些剩下的围在潜龙堂外的校尉只有六个人了,火把林立。看见江大海行色匆匆地说要去孙宅找证据,连忙又分出三个人尾随过去了,看来不止是要“死缠烂打替好兄弟说情”,还要“死缠烂打替好兄弟找出清白证据”。  剩下的三人只能继续杵着,你看我我看你,看天色渐晚,头顶飘来几朵不详的乌云。    渐渐要到夏至,往后只会越来越热,天渐渐黑了,飘着毛毛雨,是春夏之间最后纠葛。    高战云和华承煊对视了一眼:“孙季如果是细作,杨翼大可以抓了他去禀报南宫淼,何必急着动手杀人?”  华承煊:“不错,他明明对孙季频繁出入兰州城的行踪很了解,甚至倒背如流。”    高战云有些疲劳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杨翼把赌场交给孙季,看得出他很信任孙季,把他当心腹了。”  华承煊少见地没接话。    高战云:“怎么?”  华承煊亦懒懒靠到椅背:“杨翼这个人我接触过,爱面子,心眼小,又记仇。”    高战云打哈哈:“军旅之人大多性情粗野,事情过了就忘了,很少有心眼小又记仇的。惠兄弟应该是误会了。”  华承煊不解地摇摇头:“我也觉得奇怪,之前揭招贤榜,杨翼是巡逻军官,包括我在内的三司几个人得罪过他一次,他便多番找机会来刁难我。”他将第一天来将军府外遭遇杨翼和尤念等人,误打误撞揭了招贤榜的事说了。    高战云听了他这番历历在目的描述,心里无可抑制地暗想“他骂了你什么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好像你也挺记仇的嘛”,不过好歹硬忍住了,嘴角硬勾起来:“那还真的挺记仇……”  也不知是评价杨翼还是评价惠王。    华承煊未察觉,迟疑着说:“杨翼这些年也大大小小军功不断,难免骄悍,他会乱杀人一点也不奇怪,怪是怪在死者是他视作心腹的孙季。”  高战云:“既然是心腹,即使是小小冒犯也不应怪罪。”    华承煊:“可能是孙季冒犯不小,像当时的我们一样在大街上让杨翼感到没面子。可是孙季胆小本份,他怎么敢得罪杨翼,而且他们是在后院偏僻的地方谈话,再怎么发生口角反正也没人看见,不会让杨翼没面子,也就谈不上冒犯。此乃其一。”  高战云:“还有其二?”    华承煊:“其二是孙季掌握了杨翼什么秘密,以此要挟。但这点更说不通。私设赌场是污点没错,但其实是公开的秘密,我总觉得不至于——”  高战云颇有同感:“两点都不太对劲,但老夫也确实想不到其他了。”    华承煊站了起来,眼神一凝:“希望江大海去孙宅还能查证到新线索。”  高战云:“真要查出什么来,更麻烦。”    黑夜漫漫,乌鸦聒响。    西郊赌场的事已经过去大半天,整个兰州传得沸沸扬扬,按理说,孙宅再如何老的老小的小行动不便的,也该有个活人赶到西郊了吧。但偏偏不但西郊不见孙家人踪影,就是宅子里也静谧异常。    听说孙季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上有七十老母亲,下有一对子女,待下人也好,连下人在内十几口人,主子老爷死了,没人哀嚎痛哭,也没人布置灵堂,一点人声都没有——不至于。  何况夜都黑了,灯都不点。    静似有妖。    孙宅十几口人被绑在一起,连年迈的孙老妇人未被不放过。仆人里也不乏年轻力壮的,可都死了,在院子里横七竖八平静地躺着,沐浴缠绵的细雨。  一个蒙面人负手梭巡,手上却没有任何武器。    孙母回头看了身边幼小的孙子孙女,又看了看站在眼前的蒙面人:“我的儿子已经死了,你……你还想要什么?”  蒙面人蹲下来,手指轻轻从老妇人脖颈划过,触感清凉,尤甚于一把锋利的刀:“我说了呀,我要知道孙季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哪里?”    老太太见识过这人的手,那不是人手,那是黑白无常的夺命索,因瑟瑟道:“金……金银珠宝不是已经告诉你在书房了吗?”  “不是金银。老人家,你看我的样子很穷吗?”蒙面人尊老爱幼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长话短说的不耐烦。    可孙母人被捆成粽子,听不出这是打趣话儿,哆哆嗦嗦回道:“还有几张田契,藏在金柜夹层里……”  蒙面人勃然大怒:“我什么身份!要你这些东西干嘛!少废话!除了金银地契,还有没有孙季能藏东西的地方,最宝贵最重要最秘密的东西!”    孙老妇人一愣:“秘密?我儿子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除了和那杀千刀的杨翼合伙开了个赌场,没有其他见不得人的什么宝贵东西了啊……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蒙面人抬起头,迎面在细腻的雨中。    千万雨点敲打在脸上,都像在轻轻诘问——“我是谁?”    蒙面人有点焦躁地来回踱步,嘎声道:“好烦,你们每次都要问我这个问题!”  孙老妇人兀自老泪纵横:“天杀的赌场啊……我早劝季儿不要掺和这种肮脏生意,可他就是不听,为了多挣点……就在早上,季儿终于答应我了,决定要退出,不再和杨翼这种人掺和……可是……哎……晚了……”    蒙面人眉头一皱,预感这老太婆要废话连篇。  果然,孙老妇人哭哭啼啼,又道:“我想起来了,季儿和我说过,他在赌场只做过一件亏心事,蛊惑一个姓许的过路生意人来赌,后来姓许的输了精光,还借了赌债,他还不上,就被打瘸丢了出去。你是不是收了那个姓许的钱财,替他报仇来的?好好好,你也来打断我的一条腿好了,算我替季儿还清……”    被捆在一旁的几个家眷听了老夫人这番话,连忙劝阻,两个孙儿更是吓得哇哇大哭,直喊“祖母”。这院子这才算有点人声传出来。  蒙面人不耐烦:“啧……好吵……哪个小鬼吵得厉害我就先杀谁!”    孙母连忙喝止孙儿——虽然徒劳无功。几个女眷似嫌不够乱,也吓哭起来。  登时院内哀嚎一片。  孙母又气又惊,直翻白眼。    蒙面人说一不二,向哭得最凶的那个孩子走去。  就在这时,大院的门被撞开:“大胆贼人,趁火打劫!”  原来是江大海和两个“死缠烂打”跟来查案的校尉同僚。  蒙面人心思极快,拔腿便跑。    “大海,他要逃啦!”其中一个校尉跃了出来,从右侧拦截,“我们围住他!”  江大海当然不是吃素的,和另一名校尉猛地扑到蒙面人撤退的位置。    蒙面人一皱眉头,拳脚破风声在小院里炸开。    几名兰州军小校尉都是打实战的招数,又有点死缠,蒙面人心里大为不快,暗暗抱怨师傅为什么要交代他这么无聊的任务。  只专心于完成雇主交办的任务,如果不能完成,立马就撤,绝不拖泥带水——这是一个专业杀手的基本修养。    院中寒鸦也嫌聒噪,群起飞走。    江大海却不肯他抽身,大喝一声,铿锵出刀,觑准对方腰间破入,另外三名校尉也不怠慢,纷纷拔刀,合围蒙面人。  蒙面人手无寸铁对敌,倒也不惊,大喝一声,猛地侧身闪避,横扫一掌,拍在刀身上,好好一把军刀竟应声而断,江大海被掌气镇得往后一仰。  可见蒙面人应敌十分老道。    一般来讲,这一掌出去后多少会有点惯性将出掌者带着向前,后方会空虚。于是另一名校尉果断举刀,从背后扑上去。    哪知这蒙面人的实战水平丝毫不逊色于这些军人。只见他本在向前的身体只略一迟滞,立马收势,转眼另一只手反手又一掌,比之先前更快更狠,扫在这从背后攻来的校尉肩头处。    偷袭的校尉才是真的被惯性往前带,想后撤已来不及,顿闻骨折声起,惨哼声中,这名校尉侧跌开去,被同伴接住,站起来时已痛得满脸泠汗。    没想到对手仅凭一双手掌就能压制四名校尉和铁刃,若非有刀在手,这一掌要是直接交锋,定叫人重伤不可。    “好厉害!你到底是谁?”——江大海很落俗套地问出第一次交手都会有的问题。  蒙面人似从心底发出声音:“我只是一个在黑夜行走的人。”  江大海不甘心,又问:“你怕什么,不敢说自己名字!”    君不见银河浩瀚耿耿,实为乌云所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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