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日,西城一带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王婆母子被抓了。    迎儿虽不知王婆犯的何事,但心内还是痛快不已,这老虔婆终于被抓了。她单纯的以为,只要她被抓了,潘金莲就与西门庆勾搭不上,她爹就不会死了。    就是潘金莲也痛快,老虔婆昨日打得她心口疼痛不已,也不知是着了风还是着了气,到后半夜居然还咳起来,一声声牵扯得白日被掐之处,痛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待武大郎挑了担子出去,她才悠悠睡去。    迎儿见她未扣留自己,也跟着武大出门去。    明日就是元宵节了,这几日街上热闹,她爹生意好做,每日都能多得几个钱——小财迷当然乐意去。    父女俩挑着家什上了县前大街,经过西门家药铺前,见贴了红纸的门关得紧紧的,还未出十五,他们家不开门。    迎儿就羡慕不已,要是自家也能有个这样的铺子就好了,哪天想开门就开,不想开就关着……不用大老远的搬东西过来,省了好些力气不说,就是晚间也能关得晚些,有不少顾客都是吃了酒还使人出来买饼。  若能将全天十二个时辰所有的生意都搂到怀里,就好了!    “爹啊,不如你哪日去问问,在大街面上租个铺子多少银钱,咱们也学人家,开个炊饼铺子,也能多赚些钱哩!”    武大心知这是行不通的。  不说这铺子一年几十两的租金他拿不出,就是拿出租金了就自家那几个炊饼生意,一日也赚不了几个钱,哪来回本机会?    但见闺女眸子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模样,还是应了声“哎”。    小丫头就笑起来,仿佛已经看见成堆的铜板儿在向她招手了。    正说着呢,就有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怪道:“武大今日怎来这般晚?俺都等你两刻钟了,耽搁了我当差时间,今日的饼子得你帮我送家去。”    迎儿抬头,见是经常来的老主顾,就奉上笑脸:“好嘞!小哥哥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果然在主家前得脸就是不一般,这么好的料子都与你做衣裳穿!”    那小厮只觉心内莫名的欢喜,见她脸上艳羡,就得意的挺挺胸膛,装出一副大人模样,道:“你个丫头倒是嘴甜,来,与你两块点心。”说着就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    打开来果然是四块圆溜溜汤圆形状的点心,顶上还点了红红绿绿的点子,瞧着格外喜人。    “小丫头没见过罢?这是俺们府内自个儿做的,这点心师傅还是从东京城里学来的手艺呢!别看外头酥皮儿脆生生的,里头馅儿那可是软得很,入口即化。”  说着就分了一个给她。    迎儿自己不忙着吃,先拿干净纱布包了,递与她爹:“爹,你尝尝,东京城的点心呢!”    武大小心看了小厮脸色,见他并无反对,这才拘束两句,接过去一嘴就吃了……嗯,个头太小了,还不够他一嘴哩!    迎儿与小厮就呆住,她还想看看里头的馅儿可是真如小厮说的“入口即化”呢,她爹直接一口给吞了……    “哈哈哈,武大郎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啊,好东西都被你糟蹋了!”小厮笑弯了腰。    迎儿趁他笑弯腰之际,自个儿从帕子里偷拿了一个,小小的咬了一口,果然脆生生的,散发着一股细面独有的焦香……里头还有绿油油一团,看着软软的,迎儿用舌尖舔了舔。  嗯,很甜!    她喜欢!    这才满心欢喜,小口小口省着吃完。    小厮见她喜欢,又肉疼的给了她一个。迎儿谢过,帮着她爹包出四十个炊饼来,跟在小厮后头给他送去。    “敢问小哥哥如何称呼?是在哪家做事?”  “你叫俺天福便是,俺在狮子街花家做事。”    迎儿奇怪,狮子街何时有花姓人家,便问:“是哪一个花家?”    天福笑道:“还有几个花家?便是花老太监家,只他身故了,将房屋地契给了第二个侄子……”小厮说起花家事来喋喋不休。    迎儿知道了,这便是上辈子她知道的那个花家了,李瓶儿的夫家。只是,他们这时候不是该住在西门庆隔壁麽?他们狮子街的宅子是花子虚失了官司入狱后才买的。    怎同她上辈子记得的情况不一样了?    迎儿满腹狐疑,跟在天福后头进了府。    “个小崽子,使你买几个饼,磨洋工找窍门半日才家来,你爹早等不得吃你的饼,出门去了。”一个老婆子叉腰在门内骂起来。    天福脸色羞红,忙小心着赔不是:“对不住冯妈妈,俺街上耽搁了片刻,您瞧,赶紧着家来,俺还请了卖炊饼帮送上门哩!”说着露出身后的武迎儿来。    迎儿垂首问了个安。  冯妈妈见她规矩,问她“哪家的”“几岁了”,迎儿都一五一十低着头答了。    老冯这才接过她肩上包袱,打开大致瞧了眼数目,正要结钱与她,就见个大丫头扭着腰出来,道:“老冯,娘使俺出来问问,天福怎半日不家来,可是被人拐跑了。”    冯妈妈笑道:“可不是,再不来就被这小丫头拐了!你们还不进去给娘们问个安?”就推了迎儿与天福一道进门。    二人跟着叫“迎春”的丫头,来到上房,一进门,见个瓜子脸柳叶眉的白净妇人坐主位上。    迎儿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嗯,她不止人好看,身上那金丝比甲配白绫袄也好看,头上两大支金灿灿灯笼簪也漂亮,耳朵上戴的坠子也好看……  看着看着就呆了。    众人“噗嗤”一乐。  大丫头迎春说到:“好个不知礼的小丫头,看甚?”    迎儿回过神来,喃喃来了句:“娘子真好看!”    众人一愣,还道她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么一句……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瓶儿被她说得又羞又喜,嗔道:“好丫头,看不出来还是个小油嘴!你们快与她杯蜜水吃,看待会儿能不能再甜些。”    众人又是大笑,迎儿不知何故,自己只是说了句真心话而已,她是当真觉着花娘子好看。再加上她通身大家气派,性子温和,比家里那母老虎不知好看了多少去。    迎春果真倒了杯蜜水与她。  迎儿个小馋嘴,没见过世面,见人家给她,她果真三两下就“咕噜噜”喝下去了,喝完还用袖子抹抹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屋内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迎春指着她道:“怪小油嘴,现在喝了蜜水,岂不是要成小蜜嘴了,你们哪个来尝尝,她嘴甜不甜。”    她这句一出,迎儿也察觉出来了,这是在编排她呢……反正她也不害臊,晓得能赚钱才是第一要义,也就不翻脸,只装出一副糊涂样子来,由着她们打趣。    直到妇人打趣够了,又给了她几块点心吃,又吃了两杯蜜水,这场“围观乡下穷丫头”的打趣才结束。    李瓶儿问“这回买了多少饼子?”  “四十个。”    “那好,迎春,与她数八十个大钱出去。”  迎儿正要跟着迎春出门,李瓶儿又道:“可怜这丫头大清早跑一趟了,再给她二十个大钱,就当辛苦钱罢!”    迎儿终于反应过来要道谢了,忙跪下道:“多谢娘子赏钱,俺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是啊,只要她爹还好端端活着,她还没有被嫁去阳谷县,没有被当“两脚羊”吃掉,都不辛苦。    李瓶儿被她认真模样逗笑,就问:“真不辛苦?不辛苦,那就以后每天都让你送来,怎样?”    迎儿刚想说还要同她爹出摊呢,但见主家开口了,送上门的生意没有拒绝的道理,就应道:“好嘞!只消娘子不嫌俺笨手笨脚,能多来瞧瞧娘子这般的仙女儿,俺不知得有多乐意哩!”  配上她那口铮亮的大白牙,显得特别真诚,十分中听。    李瓶儿就笑道:“好丫头,看来将才那几杯蜜水没白吃……你送来,每日多与你二十文辛苦钱如何?”    迎儿忙点头应下,跑一趟也不消一刻钟,却能多得二十文钱,她哪会不乐意。    几人说说笑笑正热闹着呢,有个小厮急慌慌跑进来说话:“娘,俺爹请了西门大官人并一众朋友来吃酒,使俺家来说一声,让先备上酒菜。”    迎儿一听“西门大官人”就腻歪,仇人就在那儿,她却束手无策的滋味,忒难受!    那头李瓶儿应下,对冯妈妈道:“他们一群男子汉,算上身边跟差的,少说也是二十来人……这四十个饼子怕是不够。”    “小丫头你叫‘迎儿’是吧?今日交与你份差事,成了给你赏钱,可愿意?”  迎儿忙收起心内腻歪,郑重道:“但凭娘子吩咐。”    “你且去帮我,再准备五十个炊饼来,午时前送到家,怎样?”    迎儿知道有钱拿,心内合计一番,这时辰,她爹的炊饼应该要卖光了,想去摊子上直接包就不行了;今日蒸出来的也已经全拿上街了,家里再没一个剩余的……这五十个,怕是要现时想法子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眼神一动,连忙应承下来。  到口的钱,哪有再推回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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