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前,稚音来找过我一次,说只要我信守诺言,放那琴师出宫,她就答应我所说的。 我放下茶杯,起身坐在了从前那把桐木琴前,信手拨了几个音:“你急什么,大雪过后,皇上就会贴皇榜昭示全城,你自然就知道了有没有他的名字。” 稚音回去了,其实我和她一样,不确信究竟会不会有那名字。毕竟我在这宫中的光景江河日下,早已没有了当初刚带上凤冠的模样。 我仔细回想,自己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上这位置的呢,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在为了守住这个位置之时却耗了好大的精力。但一定是弄巧成拙了。 当初我一介小小琴师,凭什么成了妃子成了皇后,受君王宠爱,而如今又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果真是容颜不在吗?可是我才多大,铜镜中这容颜也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自己老去。可我又想不出来为什么君王对我如此冷淡。 我回想初见他时的模样。沉稳之中带着隐隐笑意,那么优雅从容,我一眼就爱上了他。可是天威不可侵犯,如此令人留恋的容貌却不能正大光明盯着他的眼睛看。那么多人里面他唯独选了我。 今非昔比,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冬至那日,皇宫城门大开,出宫之人陆陆续续,有些是从牢狱里出来的,有些是宫人。我站在城门上,身后我最贴心的丫鬟跟着。她手里端着一个红木盘子,盘子中间一直银足金杯。里面的液体清澄,却是剧毒无比。我们的身形隐在柱子之后。 琴师背着古琴,一步一步走出宫门,回到他遥远的故乡去。一步一回头,看城楼上向他挥手告别的女子。身着白色长衫,黑丝在风中凌乱。 天又下雪了,纷纷扬扬的。世界忽然间变得很安静,我听不见了很多很多的声音,却似乎听见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不知名的却有些许熟悉的半阙曲子。 兴许是琴师走远了,看不见了,稚音从城墙边缘走了回来,向我们走近了。她向我行了礼,张嘴一开一合的似乎说了什么话,但我听不清。我一摆手,将后面的时候全部交给那丫鬟办了。我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都说冬至是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我站在城墙上吹了那么一会儿风,于是便冻得四肢麻木,说不出话也听不到声音了。 我看着这宫里忙忙碌碌的那么多身影,这些人都在为同一个人做事,可他们相互之间不认识,不招呼,全部都是不相干的人,看着人死一点感情也没有。最薄凉,不过人心啊。 从来没有一个冬至如同这一天一样寒冷了。 从此以后,我将再也不想掺和到这宫里的是是非非了。从此以后,我不想争不想抢,平平静静,做回原来刚进宫时的样子。 君王再也不会踏进我的院门半步,因为我做了他厌恶的事情,或许还是对他最在乎的人下手了。我甚至日日夜夜都在等着他来责罚我,把我打入冷宫,或者处决我的罪行。可是他对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从来没有再来见我一面。他厌恶我至此。 一日一日的等下去,起先心情起伏,紧张冲动难以自抑。这宫里平平静静从未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坐立不安,连半点君王的事情都没有听说过。我放出风声来,说皇后最终还是因为嫉妒杀了那名小宫女。我等着君王来治我的罪。可是还是没有动静。 日复一日,接连着从冬季等到春天,柳絮从窗口飘了进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心情终究是一日一日平静了下来。 芳菲落尽初夏来了。雨水一场接连着一场,皇宫金色的屋顶在墨玉般的天空之下也似失了光辉。雨点大,我的琴弹得就急,雨小了,琴音也就缓下来。可心却是平静的,如那狂风暴雨中一动不动的宫殿。 荼蘼花尽,秋天就来了。我想了又想,决定把桐木琴放进箱子里锁起来。从前是因为这琴而发生的往后的种种,所以也应由这琴也结束。 我已经脱下了那繁复贵重的华服,卸下了头顶金光闪耀沉重的凤冠,着一袭白衣,用一支白玉发簪挽着如瀑青丝。可我却还是皇后,君王从未昭示废后之类的指示。只是我这地方却和冷宫无异。 不久冬天就来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 又是一年冬至。我问身边站着的丫头:“外面传来的,那是什么曲子?挺好听的。” 那丫头仔细听了片刻,扭过头来疑惑的问我:“娘娘,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是我听错了。外面静的如同深夜,哪里有什么曲子,不过是我的幻听罢了。 又是一年冬至了,总觉得这一年的冬至比起前一年更加的寒冷。 往后每一年的冬至,却都是一年比一年更加的寒冷刺骨。那种冰冷已经深入骨髓血液了,怕是再也暖不起来了。我想起了自己的琴,命人打开箱子之时却发现那琴早已烂的不成样子了。兴许是哪一个夏日,风雨来之时受了潮,而下人又忘记了收拾。连我自己都忘记了这么些年,谁还记得我不用的东西。 罢了罢了,我在门口站了站,外面的雪飘进来。这宫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庭院里的花鸟虫鱼四季变换。墙内墙外的人事物却是早已和我没了关系。和远处恍恍惚惚的却是似有人走近,忽然间心中竟有些欣喜。 总算还有人记得。 可来之人却不是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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