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音（二）

日子如同往常一样，红的墙，金的瓦，回廊顶上蓝绿的描绘，我们端着东西轻盈着步子穿过这些弯回曲折没有尽头的走廊。　　前面白头发的公公喊着：“皇上驾到。”　　于是我们匍匐在边上回避。心里暗叹道真是好福气，有些人在宫里一辈子都见不到君王的面，我们这些人，单单是在学习规矩的时候就见到了两次。虽然一次都未曾看过他的正脸。我心中难免好奇，竟神差鬼使地抬了头。　　抬了头还不算最糟的，糟糕的是他竟对上了我的眼。　　那张脸也是英俊，和那琴师的眉眼相似。我分神，忘了低头。　　他也不生气，好奇地打量我几分，兀自笑起来。　　君王走后，身后的姐妹瞪着我：“稚音，你不要命啦，竟然敢直视龙颜。”　　我扭头嘲笑她：“你怎么知道我直视了，若非是你偷看了？”　　她红着脸低头。　　“你不会，喜欢上皇上了？”我打趣她，“你想做皇上的妃子？”　　“这话也是你们这些奴才可以随便说的！”身后传来一声冷吓。　　我们吓得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　　“把头抬起来，让本宫看看。”　　我们小心翼翼的抬起脸。　　面前头戴凤冠的女子不过和我们一般年纪，比她身边的那个宫女看起来还小。　　那人声音婉转动听，温柔可亲：“你们刚才，谁说想做皇上的妃子？”　　“没……没有。”我们赶紧否认。　　“那你们，可愿意做我的丫鬟？”她是耐心的询问我们的意见，并非直接把我们要去。我打心底里觉得她不是坏人。　　“我去和姑姑说一声，你们就留在我身边如何？”她顿了顿，思索了一番，“我身边一个丫鬟做错了事，我让她出了宫，回家了。”　　身边的姐妹突然“啊”地尖叫了起来，把我也吓了一跳。　　面前锦衣华服的女子显然有些不高兴，目光冷了几分：“那个不要了，就你吧。”　　身边的姐妹被人拖了下去，而我却被她带了尖尖的金指套的手扶起。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何人？”　　我回答她：“我叫稚音，自小和家人走散了……”　　她就是皇后，我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从前我只从旁人嘴里听到说起当今的皇后如何，却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亲自侍奉在她的身侧。　　我觉得，皇后娘娘不像传闻那般心狠手辣，至少她对我还是极好的。而这份好，只是限于在我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时候。　　那日娘娘和皇上一同听曲子。弹曲的人正是那琴师。我和他双眼对上，有些惊讶的都睁大了眼，可随即变恢复了常态，服侍在皇后娘娘身边，怎么能够分神呢。　　许是琴师认出了我，他一直朝着我这边看，像是当初初见时候的模样，雪白的衣衫，青丝如瀑般垂在胸前，那一双漂亮又灵巧的手，恍若蝴蝶一般在琴弦上翻动。　　怎么会有这样美好的人，像是天上的仙人。飘飘然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我看着他简直入迷。　　他抬头看我，嘴角一笑，我便心跳不止，脸上也烫起来。　　他应是认出我了吧。　　他与我在城墙初遇，又在墙根与我说了半天的话。他应是知道我的吧。　　可这宫闱里，和我一样打扮年龄又相仿的宫女成千上万，他又怎么能认出我来。更何况前几日我还是最低等的小宫女，如今摇身一变却已成了皇后娘娘贴身伺候的小女官，他又怎么会认出我来。　　想到此我便又有点伤心了。　　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了。　　曲终，我跟在娘娘身后回她的寝殿。　　娘娘似是有什么不开心，或是她发现了我方才心不在焉，觉得我侍候不尽心，因此她生气了。　　于是我只能把头埋地更低了。低到只能看见自己鞋尖，一步一步，从裙摆里冒出来，又隐了去。　　边上有宦官回避，匍匐着趴在路边。我一步一步低着头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却伸出手来快速往我手里塞了样东西。　　我惊呆，差点呼出声来。　　皇后察觉到我的异样，转头瞪了我一眼，抬起手，巴掌就挥了下来。我借着力半摔半跪在地上，求娘娘恕罪。　　以前姑姑教我们，主子们不开心，管他是什么原因，看他们的生气程度来决定自己喊着什么。　　这会儿娘娘什么都没说，就说赎罪。　　如果要打要杀了，那就喊饶命。　　不过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嘴巴里喊喊，多半是不顶用的。　　不过好在这次皇后娘娘什么都没发现，她不过是自己生闷气，拿我发泄一下罢了。　　而她究竟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我就不知道了。　　主子们的想法都很难猜。他们心里七七八八的好几道弯，说话都要猜好久。　　我也算看穿了皇后娘娘什么脾气。　　毕竟是皇后啊，后宫之主，也算是个跋扈的。我们的命都在她的手里。　　回到屋里，我摊开手，那握在手中的纸条都有点汗汵汵的。　　摊开纸上，俨然出现八个字。　　深露湖亭，他迟面尽。　　我一时猜不到那是谁写给我的。可见字，应是认识我的。　　晚上等着娘娘睡下后，我偷偷出了门。那门轻微的发出“吱呀”的声音都令我心惊胆颤。　　我到那湖亭，站着的人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一张脸冷峻美艳。竟是好久未曾见到的少将军。　　他的身后就是一轮明月，盯着我不懂不懂，我向他请安。　　良久，他说：“我随母亲进宫来，母亲来探望太后娘娘，夜深了，太后留我们住下。”　　他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算是他为何在此处的解释。　　又是良久，他幽幽的说：“稚音，你还好吗？”　　我点头，说谢少将军挂念。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我低着头，将呼吸都降到了最弱，不然夜这么静，会被听到。　　远处传来脚步声。　　宦官尖着嗓子说：“皇上，您慢点。”　　“皇上，皇上！奴才追不上了。”　　少将军拉着我隐在了林荫里。　　皇上应是从皇后那里出来，像是生了气。　　林子深处的屋子里传出琴声。　　少将军回去了，他让我回去小心点。一点也不以那琴声为意。　　更深露重，我脚步却是不知不觉的往那屋子走去。　　蹲在窗下，里面一盏油灯，灯影摇晃。　　还是一支未完成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