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不是坏孩子,他只是不够乖,而已。 凉夏有一次放学的时候,和秦川一起站在教学楼顶楼上,她在那里的墙上,用黑色的记号笔写下了这句话。 那里是这个学校的秘密花园,青春期的孩子揣着羞涩、甜蜜、无措、愤怒亦或是喜悦,种种只存在于那个年纪的心情,偷偷在这里写下心事。一届一届,新的字覆盖旧的字。 秦川愣了一下,伸手想要去擦。凉夏轻轻地笑,说:“不要白费心机啦,记号笔和白板笔不一样,没那么容易擦掉的。” 确实,凉夏一直坚持着认为秦川不是坏孩子,即使他上课睡觉,作业不交,成绩惨烈。但是他从不抽烟打架,只是上课经常迟到;他不会与老师顶嘴,至多安静地离开教室;他收很多的情书,可是却从不和哪个女生亲亲密密。 班主任告状告到教导处主任秦叔叔那里,气急败坏的男人提溜着自己儿子走到操场中央,罚他在六月的太阳底下站着,从教师办公室抱着作业出来的凉夏特意绕到他面前看他,男孩子的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却不擦。双手插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昂着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凉夏噗嗤笑出了声,广播里传来第二节眼保健操的音乐声,凉夏伸手捏了下秦川的晴明穴,然后在他伸脚踢到她之前,飞快地跑回了教室。 对凉夏来说,秦川就是个小孩子,是从小一起长大,且顽劣异常的弟弟。 很多年后,凉夏再次想起秦川,少年桀骜的脸便会浮现在眼前。利落霸气的脸部轮廓,挺直的鼻梁,额前纷乱的头发,还有那乱发之后狭长的双眼,有冷漠而凌厉的光芒。 凉夏每每想到这,会轻轻地笑。这样一个男孩,帅气却是不讨人喜欢的吧,因为他是那样锋利又尖锐。 可是这样一个冰冷的男孩子,想到他,便不可救药地想起了自己曾居住过的那座小城。那些好心的人,为自己做过一顿又一顿可口的饭菜。在那个物质生活还并不十分富足的年代,自己这个孤儿却享受到了人间最丰盛美好的爱。 图弭住进了第四人民医院,这座城市有名的精神病院。 医生告诉凉夏,图弭的病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打击造成的。可以依靠药物控制,但最主要的还是要依靠她自己。 办入院手续的时候,医生问凉夏:“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凉夏愣了一下,说:“姐姐。” 苏城,这些都不应该是我承担的。其实,我可以选择离开的,对不对? 因为一切本与我无关。 可是,我却没有。 苏城,你会说“凉,因为你好”吗? 不是的,我不是坚强到勇于承担一切的人。我只是因为曾拥有过那么多的爱,所以,我想我也应该努力地去爱每一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 凉夏每天都会去看图弭,和她说话,帮她擦身、换衣,喂她吃饭。细心地帮她梳理长长的头发,编成好看的辫子。 图弭总是乖乖的,任由凉夏摆布。不反抗,亦不说话。有时会自己摆弄自己的手指,吃吃地笑。 医生对凉夏说:“她犯病前,你们姐妹的关系一定很好吧,通常精神病患者只会接纳与自己十分亲近的人。” 凉夏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凉夏想,真的是这样吗?也许,若我们不是因为苏城认识的,或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说不定啊。 有人说,人和人之间,只需经过六个人,便可搭上关系。 凉夏帮图弭穿衣服,她蹲在她身前,帮她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图弭说:“其实,人和人之间,成为朋友或是变成敌人,都是一样容易的啊。” 图弭亦望着凉夏笑,像个孩子。 我们都会想要沉湎于这样的生活吧。平静而安逸,一日一日的细水流长。 那些在阳光中起起伏伏的细小灰尘,那些在微风中悄然开放的花朵,那些在夜空中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星星。 它们看见过,记下过,然后便成了长久岁月里无人知晓的秘密。 那一天,凉夏如往常一样去医院看望图弭。 面对窗户坐着的女孩,听见声音便轻轻回过头来。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平日里目光涣散的眼睛,此时却定定地盯着凉夏。 图弭说:“你和苏城,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逆光的女子模糊成了一片剪影,渐渐地变得不真实。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间、空间。 “你和秦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女孩子轻轻咬着下嘴唇,昂着头,眼睛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芒。 凉夏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她望着眼前可爱的女孩子,轻轻笑了笑。 “你是谁?”凉夏轻声问道。 “我是初二(7)班的尹安安。”女孩子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秦川。” 彼时,凉夏在妈妈生前任教的中学里上高二。秦川在同一所学校的初中部念初二,尹安安是秦川的同班同学。 短暂的分神之后,凉夏惊喜地看着图弭,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图弭看着凉夏,似乎有一瞬间,轻轻牵动嘴角,默默笑了一下。 “怎么,我不应该知道吗?如果连我自己的情敌都搞不清楚是谁,我要怎么赢回我的爱情呢,对不对,宋凉夏?” 图弭的最后三个字说得清楚而缓慢,她微微直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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