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樱娘痛得低叫一声,猛的睁开眼。  这是间低矮破败的后罩房,除了半截土炕,地上只有一个掉了漆的柜子。正午的阳光照进来,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可她心底发寒,身上全是冷汗。  外头响起个妇人的声音:“余六家的,在家没?”  是娘亲李氏热情的招呼声:“哟,魏七婶,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坐,快坐。”  “老六没在?你家那几个闺女呢?”  “老六去地里了,小的都跑出去玩了,就樱娘在家,她身上不舒服,后屋躺着呢,她七婶快进来说话。”  魏七婶立刻就笑了:“你家樱娘今年十五了吧?我前些日子在镇是扫过一回,瞧那小模样生的,大地方咱们去过,可我敢保证就这十里八乡的,没一个能比得过你家樱娘,有福气哟。”    “有福气”这三个字,于余樱娘来说  不啻为沉重的一记重拳,砸在她心上,几乎砸了个骨断筋碎,她一口气没上来,重重的扑倒在炕上,心口是绞着的疼,好像好几把钢刀穿进去,转着圈的绞。  她紧紧咬着唇,仍旧低吟出声:疼,真疼,好像那火又烧上来了,她能听见皮肤被烧着了的滋滋声。  她是人,不是肉,可仍旧被烤出来的油……  余樱娘深深的喘了一口气,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淌。  她忽然一下子就都串起来了,当年她嫁给崔坚,就是魏七婶给做的媒,具体日子记不清子,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如今她又来,可是还为的崔家?  余樱娘浑身打了个激灵,猛的从炕上起来,下了地趿了鞋就往堂屋跑。    魏七婶今年四十岁上下,是个略微有些矮胖的妇人,身上粗布蓝衣裳,洗得发白,倒是没有补丁,她本身是个爱说爱笑的妇人,时常走家串户,很是得人的喜欢。  不过她得人喜欢最主要的原因不只是她会说话,而是她是这十里八村的媒婆。  余樱娘一进迈进了门槛,魏七婶就看见了她,眼睛都像放光一样,恨不能从眼睛里多长出几只手来,好把这余樱娘摸个够,看个够。  李氏一抬头:“樱娘?”她起身道:“我正说要你给七婶倒盅水,可巧水又没了,你快去烧壶水。”  乡下人家虽说不怎么讲什么规矩,可这儿女亲事,断没有当着孩子面提的,李氏情知魏七婶来不是无缘无故,因此忙把樱娘打发了。    余樱娘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她能怎么着?还能当众叫嚣,她嫁谁都不嫁崔坚那个畜牲?  因此只抿嘴笑了笑,招呼了一声“七婶”,悻悻的转身去灶房烧水。  听着母亲李氏谦逊的道:“什么福气哟,她七婶也太会夸人了。自家姑娘自家知道,她呀……性子太软了些,我这正发愁呢。”  魏七婶道:“你愁什么啊,这么一朵花似的姑娘,将来嫁到贵人家,你就只等着享福就是了。”  李氏有些不自在的道:“倒也不是别的,就是樱娘性子太软和了些,我这不是怕碰上厉害的妯娌和婆婆,她要吃亏受气的吗?”  魏七婶倒没笑话李氏,只道:“这当娘的不都这样吗?养儿一百岁,愁到九十九,不过这也没什么,寻个慈善人家不就结了?”    李氏眉眼一动,知道魏七婶就是冲这话来的,话头都挑开了,底下的话也就容易多了。  魏七婶又问李氏:“大姑娘今年十五了吧?可该说人家了,不知道你和她爹有什么想法?”  李氏道:“她七婶见多识广,樱娘的终身大事就交到你身上了。”  魏七婶一拍大腿,笑吟吟的道:“可巧了,镇上崔家的二爷今年十九,正到了说亲的年纪,前儿个托到我身上,我这左思右想,正愁这事呢。你想崔家做着那么大生意,家里日进斗金,这二爷又有年轻有为,得什么样人家的姑娘才配?这不,一下子就想到了你家樱娘身上。”  听了一个崔字,余樱娘饶是有准备,还是忍不住顿住,烧火棍上的火焰咄嗤一声就烧了手,她一激灵,猛得的站起身。  崔家,果然,还是崔家。    堂屋李氏声音里带着犹豫,道:“这崔家,我自是听说过,可人家是高门大户,咱们是乡野百姓,门不当户不对的,岂是良配?”  魏七婶笑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话不是这么说,那崔家只除了富裕些,哪算得上高门大户?咱们虽是乡下小老百姓,但清清白白的身份,哪里配不上?再说你家樱娘出落得那样出挑,不说这这十里八村,就是省城、州府,乃至京城,也未见得能挑得出比你家樱娘更出挑的姑娘来,只怕崔家乐不得的呢,你担什么心?”  李氏被说得心动,却不肯开口。  魏七婶便压低声音道:“实不瞒你说,崔家这位二爷我见过,生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不知有多少城里姑娘见了都乱动芳心的。他倒是个上进的,只说成未立业不肯成家,要不然也不至于拖到十九岁。崔家老太爷是个最乐善好施的,逢遭灾时节,都是他家把粮食舍了施粥,这样的人家,人品你还信不过?崔家老太太平素最吃斋念佛,那是一颗慈心,恨不能化了去侍奉菩萨。再说崔大太太,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总之这家人德行好,不是那看人低,搓磨人的人家,你家樱娘这样的品貌,若是嫁给那泥腿汉子,岂不糟践了?”    李氏担心的就是崔家瞧不中自己这样的人家,魏七婶说得天花烂坠,她很是心动,因此心里凄惶,没个决断,便道:“这……不管怎么说,这是樱娘一辈子的事,我这做娘的不敢轻易做主,怎么也得等她爹回来商量商量。”  魏七婶是个最谙人心的,见李氏已然心动,和余槐商量不过是个托辞,当下就笑着道:“你这话在理,闺女一辈子的大事,可不得谨慎嘛,那成,我就等你回话了。”  她瞅着李氏,抿唇一笑,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怕什么,不过这女人一辈子,求的不就是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吗?崔家是样样都好,不知有多少人家中意。好多家都求着我主动去给她们姑娘说亲,我是觉得咱们乡里乡亲,隔壁村住着,你家樱娘又是个最出挑的,不忍心替她错过这门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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