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

御花园中有一处荷花池，然而这时候还未到荷花盛开的时令，只看得见碧透的清波，以及那悠然自得的锦鳞，池前有一片空地，前来玩乐正是极好。　　此刻，荣昌公主带着妤儿、品儿、云儿来到了池边，四人两人一队，开始了那捶丸的游戏，荣昌公主平日里受各种规矩束缚，今日接触这等游戏，新鲜得不得了，玩得很是尽兴，妤儿和品儿云儿都累得弯了腰，荣昌公主却依旧在喊：　　“继续！继续！不要停下来！想不到这宫外的游戏这么好玩…哈哈……”　　朱轩媖身为长公主，平日里是很少接触，也看不上这些民间的游戏的，今日同妤儿同玩，却不料收获了比往常更甚的乐子。　　妤儿轻笑：　　“公主所言极是，宫外的寻常人家儿女，多的是这类的游戏。”　　池塘边安静得出奇，几只燕子贴着树飞过。水面上荡漾着涟漪，朱轩媖玩得累了，招了招手，马上就有太监拿来了侍坐，品儿和云儿拿着团扇，在一旁扇风。妤儿准备去那些酸梅汤过来，荣昌公主摆手：　　“那些事儿有我宫里的奴婢去做，你只站着，陪我说说话就好。”　　妤儿点头，随即恭敬地站在朱轩媖面前，在这次闲聊里，妤儿大致知道了有关那跪着的人的一些事儿。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想来有关洛哥哥的身世，你也是知道一些的。”　　今日跪在坤宁宫里的，乃是万历皇帝的王恭妃，以及那大皇子朱常洛，王恭妃是个年岁较大的女人，她原先是当今太后宫里的宫人，可谁料万历皇帝一次酒醉，临幸了她，后来，这王恭妃就生下了大皇子朱常洛。这些话朱轩媖并没有明说，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王娘娘是个极好心肠的善女人，洛哥哥也是父王众皇子中脾性最好的。可是母后对他们母子俩……”朱轩媖说着，“唉！”　　王恭妃有了朱常洛这个皇长子，原本应该是母凭子贵，然而王恭妃年老色衰，朱常洛是万历皇帝酒后乱性的产物，是万历皇帝不愿回首的一件丑事，再加上万历皇帝一心扑在郑贵妃和朱常洵身上，对朱常洛逐渐就冷了下来。　　几年前宫里发生的一个严重的事件，那件事闹得很大，让万历皇帝对朱常洛的态度降到了冰点，王恭妃和朱常洛所在的永宁宫，被封宫一月之久，后来虽然万历皇帝开恩解封，却再没恢复朱常洛的日常俸禄，甚至连他的读书学习的资格也被褫夺了。被宫里最是趋炎附势的，一见万历皇帝不待见王恭妃和朱常洛，马上就墙倒众人推，所以王恭妃和朱常洛如今虽然有着位分，却形同冷宫，平日里并不好过。　　朱轩媖平日里孤独，很少玩伴，郑贵妃的子女三皇子朱常洵、七皇女朱轩媁，都是心眼儿多得不得了的；周端妃的五皇子朱常浩，脾气乖戾，不好打交道；再剩下的弟弟妹妹，年岁太小，如此一来，王恭妃的儿子朱常洛，便给她留了极其好的印象：　　“你今日在宫里看到的那个背影，就是洛哥哥，也是我父皇的大皇子！大哥他从小受王娘娘教导，人很老实，好得没话说；倒是郑娘娘生的三弟，看起来温文尔雅，然而他算计起人来，实在是可怕！”　　“公主！小心隔墙有耳！”　　品儿示意公主不要多说，然而朱轩媖却不怕：　　“他远在江南赈灾呢，山高路远，传不到他耳朵里！何况即便是传过去了，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品儿着急：　　“可三皇子毕竟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　　这话触及到了朱轩媖的伤口，朱轩媖恼怒：　　“皇子有什么了不起！父皇爱皇子，太后奶奶爱皇子，就是连母后，时常挂在嘴边的，也是‘你要是个皇子就好了’……”　　朱轩媖这话一说，品儿云儿和妤儿连忙都跪下，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朱轩媖怔了一怔，忽然也觉得没趣：　　“……你们起来吧……”　　她本不想如此失态，把气氛弄得这么尴尬，然而她还是发怒了，这么一来，刚刚那些尽兴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剩了。　　妤儿抬起头，望见了朱轩媖有些凄楚而后悔的脸。她忽然心底黯然，有些感喟起来。　　日头渐渐升起，荣昌公主渐渐疲乏，决定摆驾回宫，妤儿跟着众宫女太监，一路跟随。原先在她的印象中，宫殿里的这些皇子公主们，该是各个光鲜夺目，风风光光，朱轩媖与朱常洛身为万历皇帝的长公主与大皇子，照理该是最为炙手可热，然而细细思量，朱轩媖心高气傲，却无奈不是皇子，皇室今后的荣辱，她沾不上半分，就连亲生母亲王皇后都会因为她的女儿身而出言伤害；朱常洛身份尊贵，却无奈不得宠爱，在那冷宫一般的大殿里生活，卑微而渺小……人们都看到他们人前的显贵，哪里知道他们人后的受罪呢？　　古松苍柏，郁郁葱葱，荣昌公主的辇队在曲折盘旋的路上走着，一阵玉兰的清香扑面而来，荣昌公主吸吸鼻子：　　“好香啊，这是什么花？”　　云儿赶紧说道：　　“回公主的话，这是太医苑附近的玉兰树开的花。”　　黄鹂依旧婉转，妤儿轻轻地踏在石阶上玉兰的花瓣上。她忽然觉得这条路似曾相识，不知觉地、下意识地朝一丛灌木的缝隙瞅去，透过那缝隙，她望见了那块熟悉的大石头，然而石头上空空荡荡的。　　耳旁一阵风：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妤儿有些慌乱，不知自己的心中为何突然冒出这些话来？她定了定神，努力把这些不相干的句子从脑海里赶出去。　　她尽力把乱了的心绪梳理起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好在公主此刻闭着眼睛，悠哉地养神，无暇看她，她松了一口气。一缕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刺得她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