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工地上,施工机械设备正在陆续进场。 姜半夏胸前戴着通行证,怀里抱着一堆设计图纸文件走进工地临时办公室,大门半遮掩着,姜半夏腾出一只手,轻轻推开。 “有人在吗……”姜半夏探出脑袋。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就在姜半夏微微有些放松下来时,她的眼睛注意到办公室角落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人,与其说“坐”,倒不如说是“躺”来得更加准确一些,肖鸣予几乎将整个身子倚靠在椅背上,上半身盖着的工作服外套也不知何时滑落到大腿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闭着眼睛,眉头紧紧蹙着,似乎正在做着噩梦。 姜半夏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将文件放到一旁的一张办公桌上,然后靠近肖鸣予,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外套往上面挪了挪直到盖住肖鸣予的肩膀,她的脸离得很近,近到可以听见肖鸣予的呼吸声,近到可以看到他的下巴隐隐冒出的青色胡渣,姜半夏不自觉地咽了一口水,正当发愣时,肖鸣予突然睁开了眼睛,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姜半夏甚至忘了该如何反应,圆溜溜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与肖鸣予对视,脸上探究的表情还来不及隐藏,便听到肖鸣予开口问道:“怎么,第一次看到我?” 肖鸣予嘴里发出的热气喷在姜半夏的脸上,她顿时感觉脸上痒痒的,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回过神,迅速直起腰,表情错愕,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那个……你还好吗?”姜半夏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便后悔万分,自己真是哪壶不提哪壶。 肖鸣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外套,然后挺直身子,站了起来,揉着发酸的肩膀,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岔开话题:“你过来干嘛?” “哦,我来看一下排水管道情况。” 肖鸣予走在前面,姜半夏跟在后面,肖鸣予突然停住脚步。 两个人就那么伫立在那块纪念碑前。 周遭是过往的工人还有挖掘机等等车辆的发出的声音。 姜半夏抓紧肩上挂着的测绘工具箱背带,望着破碎的纪念碑,声线沉稳:“为什么你要砸掉它?” 太阳当空悬着,紧裹在工作服外套里的T恤早已湿透,肖鸣予摘下安全帽,侧过身,看向似乎正在等待他答复的姜半夏。 “不为什么,看得碍眼就砸了。”肖鸣予轻飘飘地抛下这么一句,抬脚准备继续往前走。 姜半夏一把拉住肖鸣予的衣角,肖鸣予当下低下脖子,看着姜半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沾满了工地上的灰,他抬头,不解地望向姜半夏。 姜半夏立即缩回手,眼睛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羞涩,微微仰起脸,正视肖鸣予,沉声道:“你来这里不过几天,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前提下,你就擅自砸了这块纪念碑,只因为看它碍眼?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吧。” 肖鸣予眉头皱起,一双好看的眼睛蒙上一层不耐烦:“我也好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半夏愣住,别过脸,看向地上的一些碎片,她的脑海里浮现乐乐一张张的笑脸,她感觉喉咙那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地,鼻头一阵发酸,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她正过脸,语调有些不稳:“难道,5年前那场事故……你也是受害者……” 一辆重型大卡车经过他们的身边,卷起一阵呛人的尘土,仿佛要将他们两个一并吞没。 肖鸣予只觉得被人狠揍了一下脑袋似地,眼前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姜半夏咳嗽了几声,紧跟上去。 “你不是来看工地的么,为什么还要跟着我?”肖鸣予回过身,语气有点冲。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受害者而已……”姜半夏脱口而出。 肖鸣予露出蔑视和愤怒的表情:“受害者而已?”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你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肖鸣予语气明显不悦,他瞪着姜半夏。 姜半夏心跳明显漏了一拍,站在那里,慌乱失措。 “我以为窥探别人隐私是八卦狗仔们喜欢做的事情,没想到,你也是……怎么,如果我是当年事故的受害者,你预备怎么做?” “我……”姜半夏被问的哑口无言,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知道肖鸣予砸烂纪念碑的真实原因。 “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打探这类无关紧要的八卦,倒不如好好专心把自己本职的工作做好,不要因为自己的疏忽害了无辜的人。”肖鸣予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极其不真切和刺眼。 姜半夏不由地眯起了眼,然后目送着肖鸣予的身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光圈里。 拓跋设计事务所内。 小任和人事助理简从文在茶水间推搡嬉闹。 “咦,几天不见,你鼻子旁边的痣去哪了?”简从文故意打趣道:“是不是太重了,放家里忘带出来了今天?” “呀,你这坏丫头。”小任握拳锤了一下简从文的肩膀。 “那个,从文……”姜半夏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简从文和小任相互看了一眼。 简从文放下杯子,脸上表情极其不自然地“哦”了一声,因为姜半夏从不参与她们女生之间的八卦聊天,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我想看一下员工登记表,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怎么了?”简从文疑惑。 姜半夏扯着谎:“我想核对一下乐园项目所有人员名单,刚才去工地,有几个生面孔,所以……” “哦这样啊,你自己去拿吧,在我办公桌上第一个抽屉,灰色文件夹里面。” “谢谢。”姜半夏露出礼貌的笑容,心脏却扑通扑通跳着,她转身离开。 简从文看着小任耸了耸肩,旋即继续八卦谈笑。 “喂,新来的那个肖鸣予,好像还是单身。” “我知道……”小任面带羞色。 “你那是什么表情呀,天呐,该不会是为了肖鸣予,你把痣点掉了吧……”简从文像发现新大陆一般。 “哎吆瞎说什么啦,姐姐我,只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小任捂着脸,害羞道。 简从文办公桌。 姜半夏一页一页翻着员工登记表格,终于,肖鸣予的照片出现在她的眸子里。 晚上八点半。 立凰大酒店820房间。 穿着低胸□□短裙的苏桦斜靠在沙发上,一边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一边时不时看向墙上的钟表,这时,门铃响起。 苏桦大喜,连忙穿上拖鞋跑去开门,门打开,原来是酒店送餐服务生送来红酒和牛排,苏桦脸上闪过一抹失落。 酒店大门口,陆向宁从车内走出,便有一个泊车服务生替他将车开到停车区,陆向宁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便径自走进酒店大厅。 下一秒,一辆黑色奥迪停了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女佣人将黄佩茹安全地抱上轮椅,刚要推着她往大厅里走去,黄佩茹突然开口道:“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进去。” 佣人露出为难的神色,黄佩茹表情淡然:“有事我会给你电话。” “那好吧,小姐。” 黄佩茹熟练地操控着智能轮椅进入大厅,前往残障人士专用电梯时,眼神却瞄到站在前台领房卡的陆向宁的身影,黄佩茹叫了一声“老公”,但陆向宁隔得太远,似乎没有听到,径自进了电梯,黄佩茹焦急地“走”到专用电梯前。 电梯服务生尊敬地鞠躬道:“你好,女士,请问几楼?” “8楼。”黄佩茹的眸子在电梯内橘黄色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陆向宁脱掉西装外套,搭在手里,一副放松姿态地出了电梯,前往820房间。 另一边,残障人士专用电梯门也打开,黄佩茹悄无声息地跟着陆向宁的身影,眼看陆向宁越走越快,黄佩茹脸上闪过一抹焦急,她紧紧咬着嘴唇。 就在快要到达820房间门口时,陆向宁的手机响起,他停了下来,接通。 “向宁啊,你在外面是吗?”丈人黄正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哦,嗯。”陆向宁微微蹙眉。 “是跟佩茹在一块吗?” “什么?”陆向宁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没在一起吗?今天不是16号么,你忘了她在立凰大酒店定了房间,今天是你们结婚5周年纪念日。” 陆向宁紧张的语无伦次,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黄佩茹略显气喘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老公……” 陆向宁震惊地转过身,看到坐在轮椅上正冲着他傻笑的黄佩茹,陆向宁快速管理好脸上的表情,然后恭敬地对着电话那头的黄正祥说道:“我们刚到酒店,爸,那就先这样……嗯,好……”说完,挂断电话。 “果然是大长腿,走那么快,我都加到最大马力了,还是没法追上你。”黄佩茹笑眼中夹杂几分自嘲和无奈。 陆向宁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笑意,走到黄佩茹的身后,主动推着她往前走。 “怎么办,本来想先去828房间准备一下,给你一个惊喜的,这下计划全被你打乱了。”陆向宁声线无比温暖,脸上却面无表情,他推着轮椅经过820房间,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老公,谢谢你记得今天是我们结婚5周年纪念日,我什么惊喜都不要,只要你陪着,我就心满意足了。”黄佩茹露出幸福知足的神情。 820房间打开,送餐车推了出来,苏桦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送餐员离开,刚要转身进屋时,眼角的余光瞥到前面穿着白色衬衫西装裤的陆向宁推着轮椅停了下来,陆向宁走到黄佩茹的左手边,弯下腰,面带柔情望着黄佩茹,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苏桦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掉进十八层地狱,肩上披着的红色披肩滑落掉在走廊地毯上。 一片模糊中,陆向宁和黄佩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苏桦的耳朵里传来陆向宁的声音:“桦,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 向宁,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我说了算。 苏桦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坐在床沿,手有些哆嗦,却仍然拿起了手机,沉下眸子,按了快捷键,听筒里面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桦看着茶几上放着的红酒和牛排,顷刻间,泪如雨下。 向宁,你是不是不能帮我找到回家的路了? 向宁,我好像还没有学会怎样才能离开你。 向宁,我好痛,真的好痛…… 屋外,大雨磅礴。 姜半夏和姜母并肩坐在客厅茶几地毯上,电视机里无声地放着肥皂剧。 姜半夏替姜母倒了一小杯啤酒。 姜母歪着头,看了一眼窗外。 “怎么这么多雨呢?”语气里满是浓浓的疲惫。 “雨季到了呗。”姜半夏端起一次性杯子,抿了一口啤酒,脑海里想到今天下午在工地上正好撞见工头在跟一群工人开会。 “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有强降雨,所以,关于排水系统的问题,务必请大伙儿抓紧时间修好,以免发生意外情况,同时也请大家严格遵守安全管理规定,在作业时,严禁……” 姜半夏收回思绪,夹起一块猪头肉放到姜母的碗里。 “你发财了么,怎么这几天天天大鱼大肉的买回来。”姜母语调上扬。 姜半夏嘴角勾起大大的笑容。 “发财还谈不上,不过养活您,绰绰有余了。” 姜母一副“你真肉麻”的神态白了一眼姜半夏。 “省着点花,以后你还要嫁人,我提前说好,我可是一分钱也没有,所以你的嫁妆你自己看着办……” “您是我的亲妈么?”姜半夏假装生气埋怨道。 姜母不自觉地笑出声。 狭小潮湿的居室,肖鸣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不停地揉着身体疼痛的地方,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止痛药和矿泉水,慢慢地,疼痛似乎有所减轻,鼻尖沁出汗珠的他勉强坐起身,背靠在床头,听着外面雷声轰鸣,他的思绪飘散到白天在施工现场偷看姜半夏的场景,那个瘦小的女生背着重重的工具箱和一堆设计图纸,和几个工人认真地在烈日下查看即将动工的区域所有情况。 肖鸣予在想到姜半夏因为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只大狼狗而尖叫连连,躲在一个工头的身后的画面时,清冷的眸子里顿时满是笑意,随后他拿起枕头底下放着的手机,打开相册,姜半夏坐在公交车里那张背影照片映在肖鸣予的眼睛里,就在肖鸣予渐渐快要失神的时候,窗外,一道闪电划过,肖鸣予的眼前突然浮现秦逸风那张流着血的脸,秦逸风失望地看着他,然后虚弱地说了一句“你们过的可真幸福啊……” 肖鸣予慌地将手机扔到一边,整个脑袋似乎要爆炸开来,他痛苦地抱着头,身子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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