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8年,距离北楚京城安阳被羯族攻破,已经整整过了一年。    据幸存下来的京城百姓说,羯族人攻破安阳那天,皇宫燃起了滔天大火,火光持续照亮着黑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熄灭,近半数的宫殿烧毁于这场火海中。    后来羯族人搜刮完所有值钱的金银财宝后,杀光青壮年的男子和老人小孩,带着掳掠的年轻妇女们离开了安阳。    羯族人重新返回钦州前线并顺利攻破芦台城,守城将士们拼死抵抗到最后,全部阵亡。在芦台城周围又徘徊了一月有余,羯族人马才被附近的州侯联合起来的军队赶出了湖州,重回塞外。    灾难之后的安阳几乎成了一座空城,侥幸逃过一劫的百姓们陆陆续续返回了京城的家中,努力的撑过了严寒的冬天。有些胆子大的为了找寻食物,甚至偷跑进了几乎化作废墟的皇宫。    他们在好几座宫殿的废墟中发现了多不胜数的已经烧黑的遗骸。有些官家的忠仆们商量了一阵,用食物和衣服换取劳动力的帮助,努力挖掘辨认出自家的主子,将他们的遗骨处理妥当。    之后安阳的所属在不断变化着,各方势力抢来抢去。北楚各地州侯势力割据地盘越来越严重,再加上梁王王晏势力不断扩大,在去年八月时率领大军到了安阳。    京城的百姓们原本指望着终于能安安稳稳的好好过日子了,但是梁王虽然命人到处施粥发放农用器具,却又颁布了命令大肆追捕前朝余孽,只要发现偷藏,一律格杀勿论。    一时之间,京中百姓们又活在了惶惶不安的日子中。    ……    丰州子阳镇。    这里因为三面环绕子阳山易守难攻,再加上州侯蒋勋是个勤勉的好官,这一年中并没有受到战火的侵扰。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跑着奔向河岸边的女子,大声叫道:“小月姐姐!小月姐姐!不好啦!”    萧昭月正看着河中一层薄薄的冰面发愣,听到芳菲喊自己,回过头应道:“怎么了?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仔细别摔着。”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阿芥将公子的紫金九龙杯摔坏了,少爷要命人打他呢!”    “就你们公子每日用的那个宝贝杯子?”    芳菲急得都要哭了,点点头:“是啊!少爷真的生气了,要打阿芥二十鞭子呢!”    一听二十鞭子,萧昭月突然就不慌张了,慢慢的跟在芳菲后面走着来到了一间客栈,还没上二楼就听见了萧衍的咆哮声:“你说什么?你还不是故意的?你知道这个杯子多贵重吗?卖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我道歉了,确实是我的失误将杯子一角磕坏了。可是你的仆从也说了可以用黄金修补好啊,大不了我再替你干一段时间的活儿?或者给你设计几个新的武器花纹?”寒宇芥丝毫没有胆怯。    “黄金修补不要钱吗?你这个臭……”    萧昭月适时推门而入,瞥见萧衍硬生生将骂人的话收了回去,才看向一旁站着的寒宇芥。    “做错了事情就要认错。说的那么轻巧,你干的那些活可有可无,画的花样也不过是哄这位开心,换不成钱就是没法修。”    萧昭月说着说着,寒宇芥别过头去小声嘟囔起来。    “声音太小,听不见!”    “萧衍对不起,我不该摔坏你的杯子!”    萧昭月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已经打开折扇骚包的扇起来的萧衍:“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处理了,你多的是钱,自己要人拿黄金重新修补一下吧。”    “嘿,钱再多也是本公子自己赚的,本公子爱计较就要计较。最重要是这小孩儿完全不将本公子放在眼里,这才是最可恶的!”    萧衍说完扇子一收,正要继续教训寒宇芥时,他瞪了自己一眼,随后若无其事的走出房间,还关上了门。萧衍的话再次被堵了回去,瞧着萧昭月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嗯,阿芥大概是在演示,什么叫完全不将你放在眼里。”萧昭月见他气的站了起来,赶紧上前将他按坐回去,“消消气!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如果本公子没记错的话,当初遇上你们的时候,你也在和这个小鬼生气哦?”    萧昭月讪笑着,不知该如何反驳。    当初她脑子发热带着寒宇芥顺着河水冲了不知道多久,感觉水流速度明显减缓深度变浅的时候,萧昭月下意识知道已经到了潜龙滩。    之前宗老也经常让她抄写背诵全国的地形图,用宗老的话说那就是北楚山水迷人,这也是需要好好记住的。    其中京城护城河的水是引自北楚第一长河沣河,沣河流经京城附近的有一个地段,因为河道九曲八弯泥沙堆积船只容易搁浅,被称为潜龙滩。    萧昭月之所以敢跳下去拉着寒宇芥顺水而下,也是知道在冬季枯水期潜龙滩的水量可能会更稀少能够让他们顺利上岸。    她费尽力气将寒宇芥带上岸之后,四处张望了一阵,循着远处的炊烟找到了一家农户,在身上胡乱搜索一阵后找到了内里荷包中的碎银钱交给农户,算是暂时安顿下来。    萧昭月换上干净的衣裳和寒宇芥两人默默的坐在屋中的床上,刚刚经历了这么大一场变故,好不容易逃出了羯族人的追捕,她又想起了可能再也没法见到的萧家人,埋头默默的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默默的流泪,之后哭的凶了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别哭了!”    寒宇芥递过来干净的帕子,嫌弃的说道:“快把你这一脸泪和鼻涕擦干净,真难看!”    萧昭月抽泣着抢过帕子,胡乱的擦着:“要、要你管?我哭我的!”    “可是你这样毫无形象的样子真的很丑啊,脏死了!”寒宇芥说着挪动位置,离她远远地,“真不知道原来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知书达理的。”    “什么丑?哪个人嚎啕大哭的时候不是这样狼狈的?还有,你,你原来也是被人说乖巧懂事的!我看他们都是瞎子嘛,你动不动就顶撞长辈。”萧昭月哽咽着努力说完。    “你现在哪里像长辈了?”    “那我也是你娘亲的旧主子!你娘还说让你把我当……”    萧昭月话还没说完,寒宇芥冷哼一声,扯过唯一的被褥摊开往身上一盖,闭眼就打算睡觉,徒留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去抢那床被子。    在农户家待了两天养足了精神,萧昭月就带着寒宇芥准备前往最近的一个镇子,打算置办一些衣服用品继续北上。    两个人在买马的时候又因为买马的问题争执了起来,最终还是萧昭月一句自己出钱买东西他不服也得服将他堵得无话可说。    随后一个月的时间里,萧昭月和寒宇芥一边拌嘴一边慢悠悠的往北边赶路,一次在荒山野岭露宿的时候,马不知道怎么受惊跑掉了,两个人追了好远只得放弃,萧昭月捂着脑袋坐在火堆边不知所措。    “别这么沮丧啊,明天一早我们快些赶路,到了城里再买……”    “买你个头啊!咱们的银子快花光了,买不起马了!难道我要把你抵押去做童工换一匹马么?”萧昭月冲他吼道,她已经很控制自己和这小子的开支了,可是自己身上只有一些碎银子,最值钱的只有萧夫人塞给自己的传家玉佩了。    大部分的财务都在莫烟她们那里,啊啊啊,果然只花钱不赚钱再怎么节省,钱也会有用光的那一天啊!    寒宇芥不服气的说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萧昭月见他居然还不服气,立马回道。    “你……”    “呃,两位?介意让我们一起烤烤火吗?我们的打火石掉到水里不能用了。”突然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树旁,她的衣着整洁,完全不像两人脏兮兮的。    “行啊,要和我们一起烤火可以,但是需要付钱。小妹妹,你也知道,现在这世道……”萧昭月一眼就看出这小女孩一定出自家境殷实的人家,那么合理要点钱应该不过分吧。    寒宇芥神色古怪的看看她,似乎对这种做法很不赞同,被萧昭月眼神一凶又闭了嘴。    “呃,公子,您看……”小女孩转头对身后一个男子说道。    树林后走出一个男子,宽大的黑色蜀锦披风将整个人都笼罩住,但因为他身材高大完全不显臃肿,面色清冷的看了他们俩一眼,哼了一声单手打开琉璃玉骨扇扇了起来。    萧昭月本来还觉着这人气质不错的,可是一看他居然大冬天的扇扇子,马上鄙视了起来。    男子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半点也没有商量付钱的事情。    小女孩慌张的看向萧昭月,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们公子……”    “芳菲,别跟这种人计较,烤烤火居然还想讹本公子的钱。”男子说罢收起扇子,伸手靠近火堆附近。    萧昭月还想说些什么,但后方又来了两男一女和一个小女孩,似乎都是眼前这个男子的下人,她就默默的闭上了嘴。好吧,人家人多,没把他们俩赶走就不错了。    寒宇芥默默拿出干粮来分给萧昭月,她只好恨恨的拿食物出气。    男子轻蔑的笑起来,解开袍子递给身旁的下人,接过另外一个侍女递上的纸包,打开之后肉香四溢。    这个人是故意的!    萧昭月更加用力的啃着干粮,长得那么好看居然这么小气!说着目光游移盯住了男子腰间的一块玉佩,怎么这么眼熟?    “看什么呢?”男子不耐烦的问道。    “啊,不是,你这玉佩哪里来的?我好像也有……”    说着萧昭月从衣服里掏出那块传家玉佩,男子显然也愣住了,抢过玉佩仔细端详了起来,嘴中默默念叨着:“居然是真的?”    随后两人谈论下来,萧昭月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这个男子名叫萧衍,是她外叔公傅语和妻子温氏的养子,他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正在各地奔波,遇上到处都在打仗才不得不多花了些时间周旋于店铺之间。    萧衍在听完萧昭月诉说的情况后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们北面的道路几乎都被封锁了,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往北去的了,他们两人可以先跟着自己,等战局稳定了他再送他们前往江北地区。    萧昭月只好点点头,一波回忆下来自己几乎又要落泪,不过今后她和寒宇芥的日子大概能好过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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