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婉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活一次。    她是云州富商之女,自小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及笄之年心悦上贫寒举子崔季陵,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下嫁给他。    婚后他们两人倒也恩爱,但奈何贫贱夫妻百事哀,又有一对很不好相处的婆婆和小姑子,两个人之间渐渐的就有了争吵。    后来崔季陵一直没有考中进士,在好友的举荐下举家迁往甘州投效宁王。宁王倒也器重他,渐渐的做到了王府长史的位子。    婆婆原就觉得她是个商户女,高攀了她儿子,现在崔季陵又做了个五品的官儿,越发的瞧不上她了,日常对她就没有过好颜色。小姑子也一直挑拨离间,姜清婉在崔家处境艰难。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她是真的心悦崔季陵,为了他,这些也是能忍的。但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和自己最好的闺中密友有了情意,两个人还暗中的有了孩子。甚至还将她当做物品一样的上贡给了荒淫无度的皇帝,只为了能得到更大的权势。    进宫当日,老皇帝见她美貌,就要她立时侍寝。她不从,挣扎间抓伤了皇帝的手背,老皇帝大怒,让人打了她二十棍子,然后就将她发配去了浣衣局。    浣衣局里的日子自然是难捱的。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她还要洗各位主子的衣裳,一双手冻的通红。还长了冻疮,每每发作起来都刺痒难当,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此后两年,她偶尔也曾听人说起,宁王反了。他手底下有个了不得的谋士,会统兵,运筹帷幄不说,也冲锋陷阵,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连宁王都赞他文武全才,是世之奇士。    而这个人,就唤做崔季陵。    姜清婉冷冷一笑。    崔季陵是不是世之奇士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够狠的。为了权势,连结发妻子都能拱手送给他人。这样的事,世间有几人能做得出来?    又过了一年,大家都在说宁王一路攻城略地,很少有失手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只怕很快的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宫里的人都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等到了这年的腊月二十九,叛军入宫。姜清婉在众人的推挤下,身不由己的往浣衣局外面跑。    一出门就看到好些叛军在砍杀宫人。一个个眼睛都是赤红的,手中提着的刀上面都是猩红的血迹,一群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见人就杀。    混乱中,姜清婉也不晓得听谁喊了一声,这才知道领叛军入宫的人正是崔季陵。    她怔在了原地。然后心里就有些愤怒起来。    这个时候就看到有一个士兵正举着手里的刀要向她砍过来,她心中竟然没有害怕,而是快跑几步,纵身望着前方的御湖就跳了下去。    正是大冷的天,还飘着雪花,湖水冰冷刺骨,将她整个人都要给冻僵了。    她也没有挣扎,只平静的任由自己往湖底沉了下去。    她想,她宁愿自己寻死,也不要崔季陵带领的这些叛军来杀她。    仿似这样,她就能和那个人再没有任何联系一般。    *    三月春寒料峭,白天明明还是日光和煦的,早晚却寒气逼人。    太原府的一家客栈里面,丫鬟锦屏正在安慰主母姚氏。    她们是新昌伯姜家的人,正跟随老太太去京城。前儿在郊外大家停车休息的时候,姑娘贪玩,到溪边摸鱼,一不小心就栽到了水里去。虽然立时就被跟随着的丫头拉了起来,但到底受了一番惊吓,全身的衣裳也湿透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老太太一声令下,大家就在太原府的这家客栈里面住了下来。这两天一直请医煎药,但姑娘依然昏迷着,压根就没有醒过。    姚氏只存下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贵重。这会儿看着女儿躺在床上烧的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她止不住的又哭了起来。    “前些年他哥哥也是这么掉到了水里,高热了几天,然后就没了。莫不成婉婉如今也要走她哥哥的老路子?天哪,这叫我要怎么活?我也跟着她一块儿去了算了。母女两个到地下也能有个伴。”    一语未了,就听到门外有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胡诌些什么?红口白舌的,这是要咒婉姐儿?”    姚氏听了,赶忙的起身从床沿上站起来立在一旁,低着头叫了一声:“母亲。”    姜老太太六十多岁的人了,怕冷,这会儿身上穿了一件酱紫色八团喜相逢纹妆花缎的夹氅衣,由她的丫鬟桃叶扶着走进屋里,在床沿上坐下来,伸手探了探床上小少女的额头。    滚烫的。    姜老太太皱了皱眉头,转过身问姚氏:“大夫开的药都煎给婉姐儿喝了?”    姚氏忙回道:“都已经喝了。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现在烧的反倒比先前更厉害了。”    说着,忍不住的又开始落泪。怕老太太责怪,赶忙的拿手帕擦了。    “晚上总会烧的比白天厉害一点的。”一眼看到姚氏在拿手帕擦眼泪,姜老太太就有些不高兴的说她,“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经不得一点事。小孩子哪里有不生病的?病了,叫大夫过来看一看,吃几服药就行了,多大的事?你哭就能哭得好了?若果真是大夫说治不好的病,那也是她的命,你哭也没用。”    这一番话说的是很在理,但偏偏少了几分感情。可见这个祖母对她的这个孙女儿感情也不厚。    姚氏刚刚是心疼的流眼泪,这会儿是心酸的流眼泪。但她惯常不会反驳人的,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婆婆。所以也只能忍着心酸,低眉顺眼的说道:“母亲教训的是。”    姜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锦屏,面色冷了下来:“你是怎么伺候姑娘的?叫你带姑娘去散心,怎么就让她掉到水里去了?”    锦屏心里叫了一声苦,忙跪了下去,解释着:“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咱们姑娘是个爱玩的。那日奴婢听您的话带姑娘去散心,她在前头跑的飞快,奴婢压根就追不上。等后来奴婢追上了,她就已经站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说要抓鱼。奴婢就要过去拉她回来,但石头上滑,姑娘又穿着绣花鞋,还没等奴婢跑过去,姑娘就已经一头栽到了水里......”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姜老太太就生气的喝止她:“你还敢顶嘴?”    锦屏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趴下去额头抵着地:“奴婢不敢。”    老太太是个强势的人,从来不喜有人顶撞,她怎么刚刚一着急就忘了这件事呢。    不过心里面还是觉得委屈。    老爷和孟姨娘他们在京城过的是锦衣玉食,丫鬟仆妇成群的日子,这些年几次三番的叫老太太过去,但老太太说在甘州乡下待惯了,不愿意去京城。还要太太和姑娘也留在甘州乡下陪她,说是替老爷尽孝。若不是前两个月说前朝的一位皇子在甘州附近纠结了一帮乱臣贼子,老太太担心甘州不稳,会有动乱,也不会带着太太和姑娘一起上京。    甘州自然不比京城,家里的丫鬟统共就只有两个。桃叶和她。桃叶只管伺候老太太,但她既要伺候姚氏,还要伺候姑娘。姑娘又是个调皮骄纵的性子,谁的话都不听,她也难做。    不过想着等到了京城,身为老爷和太太唯一嫡出的女儿,姑娘身旁肯定会有丫鬟的,到时她的这门苦差事总算是可以卸下来了,锦屏心里就好受了些。    姜老太太心里自然也清楚自家孙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喜欢温顺听话的孩子,不喜欢骄纵调皮的,婉姐儿心里想必也明白,所以和她这个祖母也不怎么亲近。    不过和她娘也不亲近。嫌弃她娘没事就总哭,还老埋怨她爹,跟个怨妇一样。书不读,女红也不学,天天跟个野孩子一样在外面疯玩,哪里像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想到这里,姜老太太心里刚刚的那点子担忧立刻就全都没有了。    她看了床上的小少女一眼,见她双目还紧闭着,就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一旁站着的桃叶见状,赶忙的过来扶她。    “你好生的看着婉姐儿。要是她醒了,就叫人过来对我说一声。”姜老太太吩咐姚氏。    姚氏应了下来:“儿媳省得。”    和锦屏一起送姜老太太出门,眼见她进了旁边的上房,姚氏这才转过身回来。    一眼就看到床上的小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点漆似的黑眸正平静的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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