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我闲来无事,便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此间营帐的布局,只见卧榻旁立有一处屏风,拐过屏风便可瞧见一方矮桌,矮桌偏长,尽头几近连接到帐门处。 正当我瞅着隐隐泛着晨光的帘缝怔怔出神时,却见一人挑了帘子,俯身进门。 那人今日墨发高束,着了一身银白色甲衣,伴着身后万缕曦光,让我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神女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秦王过来看您了!” 我猛地回过神来,这才瞧见跟在李世民身后一同进来的恒月。 淡淡地笑了笑,我微微点头,恭敬唤了声:“见过秦王殿下”。 李世民含笑走过那张矮桌,贴近我身侧坐了下来,如今虽是六七月份,他甲衣上的凉气却幽幽侵袭过来,让人心底微微渗入些许凉意。 “神女莫要再唤我秦王,今后直呼世民便好。” 我微微一惊,也许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和唐太宗坐到一起,他还亲切地让我唤他的名字。 尽管如此,我却能瞧出他眸中的笑意清浅,并未深达眼底,也即是说,他并不信我。 我侧头冲他颔首道:“那秦王今后也莫要再唤我神女,叫我明涵就好。” “明目幽潭,涵情切意?”他挑眉,似是故意问我。 我笑了笑,“秦王多虑了,我的父母哪有这番文雅情怀,只是随意取得名字罢了。” 见他但笑不语,只直直地瞅着我,我忽地意识到什么,忙有些不自在地唤了句:“世民”。 他终于笑出声来,我看着他的模样,想着李世民如今不过双十年华,我一个二十六岁的姐姐唤他一声世民也不为过,瞬间便又理直气壮起来。 李世民似是想起什么,冲我凝神道:“明涵,如今薛举重伤不愈,西秦大军军心不稳,正是我方突击的绝佳时机,所以近日世民无法脱身护送你返回长安,但圣上有令,世民只得派遣一支骑兵,一路保护你回京,你觉得如何?” 他说话似乎总是这般温文尔雅的样子,可他的眸子却深沉似海,我不敢望进去,因为我知道我可能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其实方今乱世,一支军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路上无人刻意相对,那便是极好,若是有人得到风声伺机埋伏,那便是有去无还。 原来套路年年有,唐朝也不例外。 此时的我才悲催地发现,自己大学期间为什么要去学什么经济学,多学学大唐历史该有多好。。 沉思过后,我抬头望了望李世民,勾唇道:“那明涵就先行谢过了。” 许是见我过于顺从,李世民果真微微眯起双眼,半晌,默默起身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朝侍立在一侧的恒月嘱咐道:“你陪同神女一齐返京,路上不得有任何怠慢。” 恒月连忙跪地领命。 装作不经意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我微微阖眼,李世民不愧为日后的帝王,这番心计决绝,我当真是受教了。可惜差些经历过死亡的我,绝不会再如此单纯地听凭命运的摆布,这一次,我要为了自己努力地活下去。 我的穿越之旅并非像电视剧中那般可以顺畅无阻地走上人生巅峰,过上公主或皇后的逍遥日子,它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那个充满阴谋的路程与结局。 ~ 一路上,青山明朗配上绿水清秀,峰峦相叠互相映照,是在现代所无法见到的静美景色。 “绿水遥遥青山却,薄雾寥寥白鹭稀。” 我单手撩开帘子,颇有些感慨地吟道,顺便瞧了一眼前后方随行的一众骑兵。 恒月拉过我的手,放下帘子,苦口婆心道:“神女殿下,您的诗美则美矣,只是这外面太阳晒,您还是小心些才好。” 我无奈地撅起了嘴,转而稍稍向后,伏在轿子内侧的软垫上,懒懒地眯起了双眼。 如此这般赶路已有五日了,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这支队伍会带我去向何方,我只知道自己在等待一个时机,是的,一个逃生的时机。 忽地想起什么,我麻溜地起身,从脖子上摘下一串纯银项链,那还是我未婚夫在我和他订婚宴上送给我的。我将它煞有介事地绑在恒月手腕上,缠了几圈,柔声道:“恒月,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物件,既然如今我把你当做妹妹,便将它送与你当做礼物,你要好生保管才是。” 恒月似乎对我突然的亲近感到些慌张,连忙俯身推拒道:“神女殿下,您莫要折煞了恒月,恒月只是想一心服侍好您,不敢有别的奢念。” 我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望着恒月泛着些许泪光的双眼愣了一下,或许,她只是被随意卷入这场博弈的可怜人罢了。 掩了掩自己的些许异样神色,我笑道:“我说过今后不要再唤我神女,叫我姐姐就好。” 恒月似是有些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泪水蓦地就落了下来,“神……姐姐,谢谢你,谢谢你的善良,恒月感激不尽。” 我笑着拿另一只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就像当年父亲还在世时哄我那般轻声道:“好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望着恒月破涕为笑的模样,我心下一叹,对不起恒月,对不起,我竟试探了这么单纯的你。 蝉鸣凄凄,夏夜眠静,马车外燃尽的篝火散发着最后零星的微光,而后,寂灭。 我一脚踏在地面的落叶上,引起沙沙轻响。惊悚地捂嘴,我小心翼翼地探头望了望周围就地安歇的士兵,默默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从马车上轻轻挪下早便藏好的包裹,我踮着脚缓缓走向一旁茂盛的丛林。前几日我之所以状似没心没肺地享受着沿途的光景,只是为了打消有心人的疑虑,然后伺机脱离罢了。 待我拼命赶了一小段路之后,终于舒了一口气,转头望了望刚刚行过的方向,竟是一时愣在原地。马车的方向一派火光冲天,烈火借着东风,大有朝着丛林深处延伸的趋势。恒月!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得打算跑过去查看究竟。只是我的步子还没有迈开,便听到漫山遍野的呐喊厮杀声,火光映亮了天际,让我莫名想起了十岁那年见到的火烧云,鲜红诡丽。 抹了抹眼泪,我狠下心来转身快步跑开,不出我料,李世民将神女之事渲染的如此神奇,薛举如今因此受难,他的儿子薛仁果又怎会善罢甘休? 直到我被身后追来的几人推倒在一处树根旁,我才终于肯相信,刚刚回首时看见的不只是火光还有朦胧不定的黑色身影,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向我迅速逼近。 此刻,面前人高举的长刀反映着月光,正巧射进我的眼中,我可以清晰地瞧见那几人狠厉狰狞的模样。 认命地闭上眼,我确实累了,也许,这条命早就不属于我,再努力的强求都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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