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放映电影一般，幼时的回忆在付照的脑海里回放着。 那时候的父亲正在家里的研究室办公，这种时候他都是不喜欢被打扰的，于是付照和母亲并肩地坐在家中的台阶上，母亲的手掌抚摸着付照的头，它宽厚温暖，阳光从天空放射下来，付照和母亲都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秒就好了——付照在那一瞬间，心里这样想道。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骚动，漫天的吼叫和惊叫，还有哀嚎和哭声，声音此起彼伏，“明兽来了！”“政府的救生机呢！”——付照远远地就听到了带着愤怒又带着哭腔的这样的声音，真悲惨啊，幼时的她对什么都不太懂，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变了脸色，心中忍不住感叹道。 “真悲惨啊。”——那时候的她，不由自主持续地这样想着。 付照疯了一般地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她知道它们来了，在那之后，她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和精力去调查这群外星生物，也观看过数以万计的视频和科研资料，虽然它们并没有说到这个联系，可是她知道的——她知道这种骤然乌黑下来的天气，就是明兽们即将到来的前兆。 “最多三分钟，”付照在心中计算着，“最多三分钟，它们就会到达这个城市。” 她的心在这一刻出乎意料的冷静，她心想，这一次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她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即使这一次并不是带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只是被领养的女儿，可在她心中，她对这个家庭的感情是不亚于任何普通家庭的。 她终于奔到了家门口，她急急忙忙地打开门，就看到了正端着水壶浇花的养母和在一旁笑得温柔的养父。 还好——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今天父亲没有去上班。 “爸！妈！”她几乎是吼叫出声，“明兽来了！我们快去找救生机！” 父亲和母亲同时一愣，他们先是对着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儿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然后才慢吞吞、不急不忙地问道：“照，怎么了？”——这句话是付照的父亲说的。 她的父亲是个老实温吞的男人，平时说话也总是不急不缓的，而这一刻，付照却恨透了他的不急不缓，她加快语速，声音是带着血般的冷和急：“明兽马上就要来了，最多三分钟！相信我！因为在被你们领养之前——”她咬了咬牙，说出了即使对他们、自己也一直秘而不宣的话，“我是南陵城的公民！” 南陵城三个字一出，男人和女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他们来不及心疼自己养育多年的养女，而是下意识地就明白了她那番看起来胡言乱语的话的真实性——那是最早一批遭受黎明星球的明兽们攻击的星球，那时候的“明兽来袭紧急保护措施”也还未完善，救生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每个城市都被大规模配置，而南陵城在那场攻击中，生还的人口仅一百三十七名，且大多数是因为体型弱小未被注意到的孩童。 “你确定吗？”一向做事拖拉的男人脸色顿时严峻了起来，他快步向前，抓捏住付照的衣服领口，“你有依据吗？” 付照不适地摇了摇脖子，她的脖子在父亲的手劲下被勒得生疼：“我确定，”但她说话的语气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和自然，“那时候，在明兽们出现之前，天空也是这么地……” 后面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父亲就突地放下了她的领口，接下来他像是整个人脱力了一般，开始遥望着一个方向——那是弟弟学校的方向。 而付照也突然想起了一个她自己没意识到的细节：其实在大多数的明兽进攻之前，天空都是没什么变化的——这群怪兽非常擅长隐匿自己的踪迹，而像这次这样的情况，只有过一次，那就是十年前的南陵城。 她的瞳孔缩了缩，与此同时父亲也发出了茫然而痛苦的声音。 男人：“成成……成成还在学校……” 付照咬了咬牙，她低下头，心知肚明要想尽可能地提高父亲和母亲的生命存活率的话，是不应该去管陈成的，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她和弟弟关系一向不好，可是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爸爸，”但她的声音还是很冷静，“你们现在开车去A区救生机场还来得及，晚了救生机上可不一定就有你们的位置了。” A区救生机场是距离付照的家最近的救生机场，它位于市中心附近，开车到那里只需要不到十分钟。 男人的情绪突然爆发了：“付照！那是你的弟弟！” 付照没说话，她的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男人：“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他，嫌弃他不懂事，但这是你该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如果不能让他活下来，那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付照张了张嘴，但所有的话还是被堵在了他的那句“唯一”上，她想，其实好像也没错。 一直没说话的母亲却终于出声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父亲镇定多了：“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她先是将”孩子“两个字音放重，大声呵斥了男人一句，才猛地揪过被男人的话堵得什么都说不出口的付照：“——照，”她认真地看着付照，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硬，“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付照用力地点点头。 刹那间，女人的眼中好像有什么破碎了，接着，她竟然勉勉强强地笑了起来。 女人低声说：“我知道了。”她站直身体，显得比平时还要高大一点，“陈云，你带付照去救生机场，现在就去！我去成成的学校，稍后就赶到你们那边！” 陈云是男人的名字。 男人有些呆住了，他略带木讷地看着女人：“那你……你呢？” “我说了，”女人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我稍后会带着成成去A区找你们。” “你，”男人心中有些挣扎，声音也急躁了起来，“你真的会过来找我们吗？” 女人：“我会！你带着照先走！” 男人的脸色犹豫了下，咬了咬牙，终于跑到车库门外，开车，手握方向盘，朝付照挥了挥手：“上来！” 时间已经不多了，最多——最多还有一分钟，付照看着手表，男人的家离市中心不远，这是他们在这场逃亡中最大的优势。 男人的车速超过了一百八，这个时间点的街上车辆和行人不多，但还是被男人那不要命的开法吓倒了一片，警笛在男人的车辆后方响起，付照的手心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的头在快速的车速下有些眩晕，抑制不住的呕吐感从喉咙里传出。 “照，你害怕吗？”男人在这样的车速下，竟然还朝付照问道。 他以前做过出租司机，开车可能是这个一生平庸无为的男人唯一的特长。 付照摇摇头，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男人看不到她的动作。 付照：“我很悲伤。但是不害怕。” 男人的眼神似乎凝固了几秒，才有些发抖地说：“但是我很害怕。” 付照知道男人很害怕，因为他整个人几乎都是僵的，付照想让他放松点，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撞到人，但是她说不出口，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十年前的南陵城里，那时候鲜血漫地，遍地都是腐尸的臭味，她知道自己活了下来，可心里却没办法有半丝庆幸，她觉得自己也不想活了。 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了死亡。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活下来呢？付照不知道。 “你见过它们……是吗？它们是什么样的？”男人的声音还在发抖。 付照却被他的问题问得愣住了。 “它们……很可怕，”过了一会，付照才看着车窗外，淡淡地说，“就像电视剧里的食人魔一样，长着一张怪脸，嘴唇很厚，鼻梁很大，眼珠子是严重凸出来的，有的明兽眼珠子就有一个人的手臂那么粗，它们都只有一只脚，形状与人脚有点像，并且上面都是尖刺，通常的时候，那上面都染着浓厚的一层鲜血……”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她看到了男人几乎毫无血色的脸。 “快到了。”她静静地说。 窗外突然卷起一道狂风，正在这时，大部分人从未听过的怪叫声从天空上方传来，是一群正在正在飞翔的怪兽——怪兽们的翅膀漆黑而宽大，就像死神凛冽的镰刀，天空被掩盖得一片漆黑，白日变成黑夜，它们的眼睛像火焰，四肢像锋利的刀刃，它们的口中发出桀桀的笑声，隔着几千米的距离付照像是能闻到它们口里浓重的血腥味。 这群怪兽对“吃人”是没有兴趣的，但它们对分割人的肉体、饮下人的血液，一直屡试不爽。 明兽来了。 付照的心脏跳得飞快，她看着天空的那群怪物们，又低下头，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爸爸，快到了！”她对着男人吼道。 只要到达救生机场，坐上救生机，他们就能逃离这片危险的区域！ 男人却已经吓得停下了车，他抱住头，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乞求佛祖，又像是在乞求上帝，付照还听到了“陈西灵”和“李关泉”的声音——陈西灵是男人早逝母亲的名字，而李关泉则是养母的名字。 从狭小的车内传来男人裤/裆的尿液味，付照咬了咬牙。 “让开！”她厉声吼道。 男人呆滞着缓缓抬起头。 明兽们俯身，向这个城市冲来，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准备享受再一次的盛宴。 她一把抓起男人，将他推到一边，而自己坐到驾驶座上，将手放在方向盘上，生疏地踩下了油门。 她开得快而且不稳，车技比男人差很多，还好此时此刻的街上早已乱成一团，并没有人去注意和警告她这小小的失误。 “照照，你还没有驾照啊……”一片寂静中，男人看着养女的侧脸，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呆呆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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