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江畔,灯火通明。渡轮停泊靠岸,在碧波的轻摇下缓缓入眠。 鹭岛最高建筑双子星大楼的楼顶,一男一女两人影迎风而立。伴随着低低啜泣声,那女影痛苦地掩面,切切唤道:“四妹啊……是阿姊对不住你啊——” “青红姑娘还请节哀,生死有命,或许,这便是四妹的命数吧。可怜、可怜啊——四妹年纪轻轻,第二尾还未长成,却命丧降妖师之手,香消玉损……” “你住口!”尖锐的女声炸起,盖过一旁说风凉话的男声,“你说你能替我二哥报仇我才姑且相信你!而如今,却连我四妹的命都搭进去了!你个骗子!” “骗子?哈哈!哈哈哈——” 放肆无忌的笑声回荡在全鹭岛的至高点,听得人怒由心生,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说到底,复仇也好,合作也罢,皆是你情我愿之事,又何来骗与不骗一说呢?我倒是好奇,你那死不见尸的二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教出你这么个好妹妹呀。” “你——!” “好了,玩笑话罢了。” 男影忽一沉声,俯瞰百米之下的鹭岛大地,长挑的眼眸微眯。半晌,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放心吧,小雀儿就算再怎么能飞,也飞不出如来的手掌心。总会一天我会将她逮来,拿绳吊着,一根一根扒光她的毛,以祭你二哥和四妹的在天之灵。” 月黑风高夜。 俯瞰鹭岛市区,双子星大厦在左,而南城医院在下。 病房里,死里逃生的林放嗤嗤喘着气,手心满是手汗。 沙、沙、沙—— 发梢特有的磨砂质感沿指尖传来,林放微微一怔,忍不住又上手捏了两把。捏着捏着,抬眼看见黑鸦凶煞的面具,黑羽倒竖,鸟喙突出,板着一对金光大眼瞪着他。 不不不……一定是搞错了!黑鸦怎么可能会是女的呢?啊哈哈……啊哈哈哈疼!头疼、肋骨疼、脊椎疼、胸口疼,就连大宝贝也在隐隐发疼。 林放一张苦瓜脸同面具脸近在咫尺,嘴角干巴巴地抽搐。 “摸够了没有?” 面具下方传来冷飕飕的声音,黑鸦霍然抽手起身。猝不及防失去支撑的林放瞬间着地,痛得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生无可恋地打着哼哼:“够、够了……” 等等,这声音他好像在哪听过? “别……别走!”林放笨笨地翻了个身,身子骨和散过架再胡乱堆起来般,嘎吱嘎吱作响,“你是谁?是不是黑鸦?为、为什么突然……咳咳咳……咳咳!!” 黑鸦戴着兜帽,头也不回,径直走到周少爷床边,伸手撩开眼皮。 “咳、咳……”林放晃悠悠地扑在尾,憋足好一口气,喊道,“老板——!” “干嘛?”撩眼皮的手一顿,转向试探鼻息和脉搏。 “……诶?” 其实林放纯粹只是因为声音听着像浮生道的老板,才随口那么一叫。哪知道对方应得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就差没把面具一掀,来个大变活人站在他面前。 呵,肯定是在逗他玩呢! 结果下一秒,黑鸦果真轻扯下面具,转过一张漠然而厌世的脸,眉眼间透着股麻烦之色。 林放的脑瓜嗡地一声炸开了花,磕磕巴巴:“你你你……就是黑鸦?” “不然呢,你是吗?”轩漓一指头勾着面具,得心应手地转了转,挂腰带上,看着林放把嘴张成一个圈,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可黑鸦不是雄的吗?!” “谁说黑鸦不能是女的了?” 林放本就无力的身子闻声更是一软,两胳膊吊床边,发了好一会楞。突然和杀猪似的惨叫:“别、别杀我成不……” 轩漓头也不抬,将横在路中央的死狐拖到一旁:“我干嘛要杀你?” “可外头都说,只要有黑鸦出现过的地方,一定有惨死的人……” “外头还说我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专挑尸体吃,长着四只眼睛八条腿,你也信?”轩漓嗤笑一声,烟嗓中透着股鄙夷,“如果刚刚我没来,大概今晚死的就是你了。” 林放:“……” 不对,信息量有点大,得让他理一理。 关于黑鸦的都市传说绝非空穴来风——黑鸦是个年轻姑娘,准确地说是自己认识、且脾气不太好的年轻姑娘。与传说中杀人无形、死亡相随的形象不同,自己不仅没有命丧黑鸦手下,甚至在千钧一发之时,承蒙其出手相救,捡回一条小命。 难不成所谓的都市传说只是个传谣? “挪一挪屁股,挡道了。” 轩漓拖着一人长的狐狸,从林放和黑犬中间穿过,后者一个蹦跶,落在林放腿上。痛得林放又是呜哇一声,盯着地面上拖逶的血痕,满脸哭丧:“这狐狸该不会是成精了吧?” “不是成精。”轩漓垂眼言简意赅道,“是妖狐。” “哈?妖狐?!!咳咳咳……” 林放大眼蓦然一瞪,又嚯嚯嚯咳嗽起来。咳得连一旁的黑犬都看不下去了,拿狗尾巴往丫脸上狠狠一抽。 “少年别激动,你再多咳几下我只能把你送一楼急诊了。” “我、我不是激动……呼……”林放像只泄气的皮球,扶着铁杆子软成一团皮革,“我只是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妖?!” “有啊,你旁边那位不就是?” 轩漓一手拔下几撮狐毛包在黄纸里,另一手就着黑犬,凭空一指。 刚同妖狐激烈搏斗过的黑犬龇龇两声,露出一口足够上镜牙膏广告的大白牙,歪着舌头呼呼哈气。直到林放碰到其负伤的狗腿,方才委屈地嗷了声,一秒打回原形。 “抱歉抱歉。”林放甚为愧疚挠了挠头,“我好像做了个梦,又不是梦,梦见我有个很要好的哥们,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只狗……” “不是梦。”轩漓淡淡纠正他,“你昨晚的确差一点就要被那只狗给上了。” “汪汪!” 黑犬不满地嚎叫两声,似在抗议对方的措辞。轩漓腾着杀气的眼珠子悄然滑过,只消一眼就看得黑犬乖乖闭嘴,小脑袋伏在林放腿上,委屈巴巴。忽而唰一声响,乌漆墨黑的大狗瞬间蜕变成一个大活人,赤胳膊裸|体的,迎面而来就是一句:“放啊!!” 由于太过激动,口水飞喷。林放嫌弃地抹了把脸,板起脖子盯着几乎要贴上鼻尖的二狗,视线顺着精瘦健壮的胸腹一路滑至下方。 “啊啊啊啊啊——!”被看光了的二狗胡乱尖叫。 “叫你妹啊!”林放忍住一脚踹飞裸男的冲动,“滚滚滚,离老子远一点!你个臭流氓!” “放你听我说!我对你真的没有非分之想!!都是因为——” 话音未落,空中倏然滑过一记抛物线,一枚球状物从轩漓手中飞出,精准地落在林放掌间。定睛一看,小球面上刻着镂空的雕花,正是昨夜发光冒烟的小银球。 林放下意识地掏向病服口袋,空空如也。 “别找了,就是你手上的那个。” 轩漓蹲在地上,未卜先知。过膝长风衣呈发散式地铺成扇形,长发随意勾在脑后,大老远投来凉凉的目光:“这玩意大概是昨天撞翻货架的时候落你身上的,球里的东西能让人蹭上妖气,伪装成妖。偏又碰上春天到了,这只黑狗在发情,一时失控。得亏我跟着你,要不然,你真就得被一只狗给上了。” 林放摩挲着银色纹路的手一怔,怒而咆哮:“……二狗!” “我没有!!我只对母狗……呸!只对异性有兴趣好吗!昨天是我被血味冲昏了头才做了蠢事!果我真想上你,你觉得你的菊花还能保四年?!” “你先把衣服给我穿了行不行!!” 二狗光着屁股蛋,越描越黑,欲哭无泪,被林放一头按进绿布帘里去,勉强才算遮了羞。剩下在场唯一的正常人气得浑身直哆嗦,扶额甩手,意思是他想静静。 缓了好一会,林放揉捏太阳穴的手一停,哀怨唤道:“老板……” 轩漓沿指尖蹦出半截笔锋,按在手中,向着墙角不省人事的保镖步步逼近。机车短靴摩擦地面,竟像鬼魂飘过般不带丝毫声响,轻飘飘道:“干什么?” 林放大眼不敢眨,愣愣地盯着黑影压迫至身前,忽而一绕,越过他,方才松了口气:“老板……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降妖师。” “降妖师是做什么的呢?” “你说降妖师是做什么的?” 冷冰冰的回答像在鄙视林放智商,后者脑门一拍,心道自己给摔傻了。咳咳两声,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正因为你是降妖师,所以才料了到妖狐今晚会来吗?” “不是我,是你边上那位裸男发现的,你得感谢他。” 林放:“哈……?” 说罢,轩漓抓来保镖的手,在二狗自豪的傻笑声中,擎着笔身,于保镖手背上轻划出一道血痕,那血痕沿凸|起的筋骨处一直蜿蜒到了肘部,瞬间现出一条血龙,拿纸符吸干净。继而抬手,朝保镖脑门上啪地一贴。 看着都觉得肉疼。 林放觉得喉间一紧,胸口似被人揪着阵阵发闷:“他们怎么样了?” “被妖狐蛊惑了心神,解开就好。” “哦、哦。”林放讷讷地应了两声,忽然反应过来,“那我……” “你是险些被蛊惑,但差了一点没成功。所以妖狐就诱导你屏住呼吸,所以才会有喘不上气的错觉。说到底,你似乎还比他们强一些。” 林放:“……” 一想起方才窒息时的恐惧,惊心动魄,九死一生,林放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没了窗户的阻隔,夜风肆无忌惮趁虚而入。鼓起的窗帘摇曳着月光,有的没的洒落在黑鸦身上,勾勒出一具混黑萧瑟的身影,遥遥地立着。她拈来床头卡片,有神而无韵的目光定格在姓名栏的“周扬”二字上。 万国夜总会么? 想罢,她拂袖转身欲离去,林放一怔,忙道:“诶?等等!我还有问题!” 轩漓半抬起的脚跟顿了顿,转过头,其嘴角勾起撩人的弧度,幽幽道:“你难道没听说过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吗?” 又一次受惊的林放:“……?!” “算了,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寥寥数字似安魂曲,如呢喃般萦绕在林放耳边。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困意便覆满了全身。林放不受控地眯了眯眼,脑袋一沉,顺着光滑的床尾直往下滚,被躲在帘子里的二狗扶住,有些畏惧地看着窗边的降妖师。 “交给你了。” “万一妖狐有……有同伙怎么办?” 然而不等二狗说完,窗帘又一次倒飞起夸张的弧度。跃出窗户的轩漓把面具往脸上一扣,化作月色里一只黑鸦,消失在漫漫长夜中。 暖风吹醉,闲适安逸。 这样的鹭岛不管在哪都没有其容身之所。霓虹灯和广告牌向外源源不断投射着光源,如错乱密布的高压线,驱赶着夜行的黑鸦,刺痛双眼。 到了,就快到了…… 华新路上,总算摆脱光污染的轩漓半掩住眼睛,飞速闪进浮生道后门。 她把黑鸦面具随手往茶几一丢,径直走向昨天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仓库。待其推开仓库门,却发现本该凌乱的地面空空如也,字画和古籍悉数归类完毕,正在架子上摆放妥当。 刹那间,如钢铁般坚毅不屈的身体微微一抖。 不,不可能是涂涂……小丫头连架子都够不着,又怎么可能收拾好东西放回去呢? 片刻恍神后,玉指在屏幕上飞速选中某个匿名的号码拨了出去。不多时,听筒中传来温柔亲和的男声:“阿漓,怎么了?” “我问你,昨天到今天,你来过店里了吗?” “没有呢。”电话那头响起三声当当当的报时声,说者又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来过就行。你接着睡,挂了。” 嘟嘟两声挂断响,轩漓垂下握电话的手,抬眼盯着钟面上堪称完美的九十度直角,神色骤敛,森寒如刀。 ——有人破了她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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