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车模自打上了车,便窝在副驾驶座一动不动,全然没了把人骗上车前的挑逗与亲昵。墨镜挡住她的眼,不知是睁是闭。唯一只有胸口随呼吸均匀起伏着,样子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老板?”林放不抱希望地轻声唤道,“我们去哪?”  “沿环岛路,去X大。”  “哦……好。咦,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呼吸声轻轻一顿,继而变成沉闷的抽气声:“是睡了,被你吵醒的。”    林放人在车中坐,锅从天上来,也只能自认倒霉,老老实实背了,问:“你一直都是这么昼伏夜出的吗?”  “是啊。”轩漓懒懒打了个哈欠,“现在是我平时的睡觉时间。”    林放大概明白对方整日病态的脸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妖都是晚上才出来活动的吗?”  “不,妖可不管你白天黑夜。”轩漓顿了顿,老烟嗓沉了半个度,“我只是……单纯讨厌有光的地方罢了。”  看来又是一个黑白颠倒出毛病的夜猫子。    豪车固然贵重,但在上班早高峰面前,亦是寸步难行。林放握方向盘的手隐约在颤抖:他不是怕开车,而是怕哪个不长眼的亲上来,自己那点“绵薄”的工资还抵不上补油漆的钱。  “那个……老板。”林放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找我有事吗?”  轩漓连眼皮都不带抬:“没事。”  “既然没事的话,那我能不能……”  “不能。”    议案连提起的可能都没有,就被万恶的资本主义扼杀在摇篮里。  饶是双方实力过于悬殊,林放有苦不能言,只能可怜巴巴皱着一张苦瓜脸,卖惨道:“我怕我有生命危险……”  “有专业的降妖师陪着,还害怕有妖狐来找你不成?”  “不……我不是怕这个。”林放畏畏缩缩,若是换做平常,定是要被扇上一掌,以“娘炮”论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的!真的!所以说能不能……”    “你相信这世上有妖吗?”轩漓突然道。  林放哀声叹了口气:“原来的确不信,可现在想不信都难啊……”  “如果我告诉你,你已经被妖狐盯上了,只要我离开你身边半步,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你——信吗?”    宾利车以五感所能察觉的轨迹,在环岛路上甩出半个车位,强行变道。引得后头的车哔哔两声喇叭,以示不满。  “真的假的……?”林放的声音在颤抖。  “假的。”轩漓嗤笑的语气仿佛随时可能上手敲其脑瓜子,“你被妖狐盯上不假,但还没夸张到有性命之忧。”  大脑一片空白的林放讷讷地哈了声:“为什么?”  “因为有我在你身边啊。”    毫无意义的对话就像莫比乌斯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林放当真要愁死了。    “如果我有生命危险……那周少爷怎么办?妖狐一开始可是冲他来的啊!”  “有空担忧别人,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轩漓伸手翻下车内挡板,避开直射的阳光,“他被吸干了精气,虽然死不了,但充其量就是个活死人。除非把吸他精气的妖找出来,剖出内丹还给他——当然,这些轮不到你操心。”    “内丹?”林放开始脑补起一只狐狸被开膛破肚,再从其腹中剜出血淋淋的珠子来,不由得直反胃,“可那只妖狐不是已经伏诛了吗?”  “当晚伏诛的是一只,吸食|精气的又是一只。说明作恶的不是某只妖狐——而是一群。”  林放差点没从座椅上弹起来:“一、一群?!!”    哔哔哔——愤怒的喇叭声倏然炸起,邻车道司机透过车窗,朝宾利竖起中指。林放忙赔笑着:“对不起、对不起……”转头又道,“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轩漓笑出声,“话说回来,我就想借张学生证进X大逛逛。怎么?以为我在挟持你啊?”  林放:“……”    摇头不是,点头更不是。林放点点摇摇,活像那迎风自动的风见鸡,小声嘟囔:“其实不用学生证也能进,中午十二点和下午五点在西门排队,刷身份证就行。”  “我没身份证。”轩漓洋洋洒洒摆了摆手,抓空又落回去,“也用不到。”  “……处理违章难道不用身份证吗?”  “不用,我在市局有人。”  “唔……咳咳——”    林放忙用咳嗽掩饰内心的尴尬,心道自己真不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灭口吗?!轩漓倒是不以为意,叉了个二郎腿,淡淡道:“前面岔口左转。别管对面的车,直接加油门冲过去。”  “……好?”    眼看绿灯倒计时剩下最后三秒,林放咬牙一轰油门,宾利车当即如箭矢般离弦蹿出,压着信号灯由绿转黄的瞬间,硬是截住斜前方迎面而来的黑色大奔,率先拐弯!  刺啦——驾驶大奔的景杭当即踩下刹车。副驾驶座上,顾晓冉差点没被甩到挡风玻璃上,手机顺着座位间隙咯噔噔滑进门缝。  “我去……?!”    顾晓冉惨叫着扎进座位底找起手机。景杭微蹙着眉,视线在蛮不讲理的宾利车身上略略逗留,很快收了回去。  也正是那刻,百无聊赖的轩漓歪头看了大奔一眼,浑身如雷劈过似的骤然一颤。    林放硬着头皮强行闯关完毕,胸膛里的小心脏咚咚锵锵像在敲锣打鼓。余光瞥见轩漓和橡皮泥似的紧紧趴在车窗上,望着擦肩而过的黑色大奔,有一截没一截地剥落了下来。  “怎么了?”林放关切地问道。  轩漓没吭声,本就病态的脸如纸般苍白,纤纤玉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直到大奔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方道:“没事,认错人了。”    南城医院停车场,顾晓冉来回摩挲着手机屏幕,龟裂的深纹由上至下,肉比心还痛。  “早知道就换钢化膜了,唉。这下倒好,连电话都接不了了。”  “你要这么想,其实钢化膜也只能应付小磕小碰,摔得重了,一样不顶用。”    景杭安慰性地笑笑,敢情碎的不是他的手机。顾晓冉懊恼得不得了:“所以呢?土豪不贴钢化膜贴什么膜?”  “如果是我的话,我选择不贴膜——”    说着景杭在顾晓冉一言难尽的目光中,从兜里摸出一部时下最先进的水果六代进化版plus,动动手指,打开那堪比假地图的软件。他一手背在身后,趁顾晓冉不注意,偷偷将一枚用黄符包裹的铜钱放进其随身包里。  嗖一声震动响,又一发绿色标记出现在地图上。    上班时间未到,一楼挂号大厅已是人满为患。  顾晓冉熟稔地穿过门诊楼,直奔住院楼而去。景杭跟在其后方约莫一米半处,视线扫过墙上的“外科住院部”道:“你知道是哪间吗?”   “知道。”顾晓冉大步流星,“他小姑打电话告诉过我了,喏,就在前面。”    说罢,顾晓冉猛一个俯冲拉开病房门,迎面而来一张空荡荡的床。周家老太正板着阴郁不悦的老脸,冷冷盯着她。  不对,是这间啊?  “你来晚啦,小姑娘。”一位好心的保镖提醒她,“前二十分钟刚出的院。”  顾晓冉:“……”    她吭哧吭哧跑到空床边,床头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姓名卡上的确写着“林放”二字。气得她小脸青红阵阵,犹如果园里未熟透的红富士,愤而扭头,像阵风似的从景杭面前跑了出去。  嗯?这又是怎么了?    景杭刚想叫住她,视线却在触及病榻上半死不活的周少爷时,倏然骤缩——  那是一副被吸干了精气、只剩下区区血肉的身体。  景杭箭步冲至床边,二话不说,将挡道的周家保镖拽出个百八十米远。飞快试探过病人的双眼、口鼻、侧颈等处,从而得出一个结论:是妖——必然是妖干的。    “喂你干嘛呢?!”  周家老太厉声叫唤,操起扳指就要拼命。景杭丢了周少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老太太枯槁的拳头,并紧紧握住,沉声道:“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你要干嘛——?!”  “他遇到了妖,差点就要被吸干了。”景杭借着身高优势,杀伐冰冷的目光冷冷注视着对方,“不想他死就老实告诉我,他去了哪才变成这样的?”    话音刚落,周老太历尽沧桑的眼中闪过惊恐之色,浑身关节不受控制地直打颤。犹如一尊断了线的老木偶,提线尽断,扑通跪在了地上。  “五天了……已经五天了……从万国夜总会回来就一直是这样……”  周老太竭力握住景杭的手,如同握住自家孙子最后一线生机:“师傅,求求您了……我周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哪怕拿我这条老命去换,我也——”    “叮叮叮——!”  刺耳的警报又一次响起,景杭神色骤变,毅然从老太太掌间抽出手,掏出手机。  光滑的屏幕上,跟随顾晓冉而动的标记点由绿变红,犹如警车脑袋上的顶灯,忽闪忽闪地亮着。    一路胆战心惊到了X大校门口,林放熄灭发动机,抽出车钥匙,转头看向副驾驶室。  轩漓的确是睡着了,蜷成团一动不动,就连墨镜一高一低歪斜着也没察觉。林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毫无防备的睡颜和普通人并无二致。可谁又能想得到,威震鹭岛的黑鸦居然是个小姑娘呢?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以黑鸦的面目示人呢?  亦或者,自己和她从来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林放轻吐出一口气,怕眼镜腿硌着对方眉心,想偷偷替其把墨镜摘了。谁知“图谋不轨”的手尚在半空,就被轩漓二指禅夹住,指关节稍稍发力,痛得林放鬼哭狼嚎起来。  “疼!超疼!不行了不行了要断了——!!”  回过神来,轩漓已经扶好墨镜跳下车,手里揣着林放的学生卡,如无事般走向X大校门。    暖风吹得学子酔,芙蓉湖畔,春光正盛。低垂的杨柳随风荡开涟漪无数,还有对游人见怪不怪的黑天鹅欢快地蹬水花,毅然在镜头前留下一搓销魂的毛屁股。  沿绿荫小径绕过钟楼,林放全程跟在轩漓后头,寸步不离。后者这里摸摸,那里转转,还时不时做出些高难度动作,看得他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盯上了。    “老板……”林放压着嗓子低声道,“我有个问题。”  轩漓拿手拨着水花,吓得黑天鹅蹿出个百八十米:“你问吧。”  林放酝酿了会:“你——会捉鬼吗?”    “降妖不捉鬼,捉鬼不降妖,这是道上的规矩。”轩漓推了把墨镜,像只黑色的旱天鹅坐在岸边,“突然问这干嘛?”  “我这不是想到昨天晚上在太平间嘛……万一周围有阿飘怎么办?”林放搓手窘迫道。  轩漓歪嘴一哂:“你都吐人家身上了还想怎么办?”    “……”林放听得浑身恶寒阵阵,强打起精神道,“这世上到底有多少降妖师呢?”  “很少,但比你想象的多。”  林放听得纳闷,懵懵懂懂地长哦一声:“妖呢?”  “妖的话就多了。”轩漓随手揪来两根草,盘绕成指环,“而且妖到了一定修为能化成人形,混在人堆里,可谓是无处不在。”    林放心头一个咯噔:“这么多啊……鹭岛还有其他降妖师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  “你的家人呢?”林放双手横抱前胸站在柳树下,“他们知道你是黑鸦吗?”    轩漓拨水的手蓦然一停,墨镜下方,不知其目光所终。  “有个哥哥。”她抿着薄唇,贝齿在唇上留下淡淡的印子,半晌,用满不在乎的语调道,“三年前——死了。”  这下轮到林放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春风拂面。黑天鹅迎着风,同凌乱的青丝一道,猝而展翅。轩漓丢了草戒子,站起身,望着高处一时出神的林放,微微一笑。  “其实我今天来,是打算和你告别的。我……暂时得离开鹭岛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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