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犹如倾覆的墨盆,将周遭染黑到了极致。  小区并未因尖叫声有所动静,只因空气中笼罩着看不见的结界,似一道天幕,将无关的一切阻隔在外。  那黑影哂笑着俯在楼梯口,低头,俯瞰地面上被偷梁换柱过的巨石,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黑暗处,顾晓冉被人从后方捂住了口,倒拖进掩体里,身体和筛子似的抖不停。  “是我,别出声。”一个深沉冷峻的声音在其耳边道。  说罢,钳在顾晓冉身上的力量缓缓松开。她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对方提剑欲行的身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打你电话也不接。”景杭冷眼扫视着夜空,“包里的符还在吗?”  顾晓冉足足愣了有三秒,才把手伸进随身包,颤抖地摸出皱巴巴的黄符和古币来。景杭连看都不看,秉着两指,凭空在她周围划了个圈。  “是黑鸦……”顾晓冉喃喃道。    “正常,你被黑鸦给盯上了。”景杭指了指老古董,“拿着这两样东西,呆在圈里,不要自己吓自己,发生什么都别出来。有任何危险直接把符给撕了,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顾晓冉艰难地点了点头,景杭手握却云剑,头也不回地扎进夜色中。    天边,下弦月像是预知到即将有恶战发生,早早躲进乌云避难去了。  黑鸦真的只是单纯为了灭口而置顾晓冉于死地吗?  不,不太可能。比起顾晓冉,自己才是黑鸦的首要目标。更何况此刻周围的结界漏洞百出,如果黑鸦有心,绝不可能轻易地放人自由进出。亦或者,顾晓冉只是个幌子,不管对方是真黑鸦与否,很有可能是奔着自己来的……降妖师。  如果真是同类,那可就麻烦了。    果然,就在景杭突入结界的一瞬,原本稀疏懒散的结界倏然变得严实、坚硬、密不透风。下一秒,却云剑被拇指轻推出鞘,露出半寸蓝光荧幽的剑身。景杭站在原定的落地点,抬起头,同俯瞰中的黑影彼此相望。  一张被黑鸦面具挡住的黑脸。    又是一串毛骨悚然的笑,黑鸦撑着下巴,雄浑低沉的声音悠然道:“好久不见,景少爷。”  ——是个男的。    “好久不见?”景杭不屑一顾地嗤笑,“这才三个晚上就想我想得饥渴难耐了吗?”  黑鸦意味深长地嗯哼一声,负手直身:“你确定是三个晚上吗?而不是——三年?”  景杭:“……”    听见“三年”二字,景杭尚温的脸色瞬间凛冽得可怕。  三年、三年……这世上知道三年是其死穴的人,不是他的至亲,便是那些人——他曾经发誓,哪怕穷尽此生,也要亲手刃尽的那些人。  无法触碰的记忆深处,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强行撕开伤口上的黑痂,鲜血淋漓。    “啊,看来你记起来了呢。”  黑鸦故意换了副轻佻的口吻,神神秘秘道:“你知道三年前,你那可爱的小搭档……不,应该是说小心肝被狼爪撕碎前,喊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景杭如雷劈过似的轰然一怔。  “她呀,从头到尾,可是一直哭叫着你的名字哦——你在哪?你怎么还不来!景~杭~”    话音未落,却云剑霍然出鞘,数十张血字黄符纷然撒出。盛怒之中的景杭紧握剑身,踏着黄符化成的青色云朵,逆天直上!  黑鸦从容不怕地招了招手,黑色煞气应势而生。  轰——!  剑锋撞上迎面而来的煞气,顷刻间荡开层层气浪,瞬间将破旧的墙体撕出无数道口子来。顾晓冉头顶的建筑显而易见地晃了晃,落下簌簌灰尘,呛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景杭黑鸦,谁占上谁落下?  顾晓冉刚想探出脑袋看个究竟,谁知身体还没越过地上的圈,便蓦然腾起威慑用的红光,吓得她又老老实实缩了回来,心和打鼓似的砰砰跳。  这个破圈真有用吗?该不该把符撕碎呢……?顾晓冉胡思乱想着,忽而背后一凉。回过头,竟见一双亮红色的眼睛藏在暗处,幽幽地盯着她。    结界内,战斗愈演愈烈。  要不是有结界罩着,怕是能把十里八街的乡亲都吸引过来。黑鸦笑得自负而张狂,他并不执着于伤人,而是有的没的闪身、躲开、上蹿下跳。  习惯以爽朗形象示人的景杭眼眶正红,他不顾左手使不上劲的劣势,像是疯了般追在黑鸦后头。煞气缭绕下的却云剑光影斑驳,从天上到地下,所及之处,一片狼藉。    砰轰——!  又是一角砖墙碎成齑粉,黑鸦翻上天台,睥睨着景杭势如破竹的身影,笑着往后仰倒。继而一只比人还高的夜狼出现在景杭视线中,于苍白的月下,伸颈长嚎。  嗷呜——    景杭倒提着长剑,剑锋寒凉。  黑鸦、夜狼——夜狼、黑鸦。  当年害她至今生死未卜的夜狼,其幕后主使,正是肆意作恶的鹭岛黑鸦!  天地之大,在其眼中只剩下灰黑色的夜狼,龙骨削成的飞刀刺穿了愁云,化作暴雨梨花悉数掷出。三年来没完没了的恩怨因果,似乎全在这一刹那浮现出脉络。  哪怕同归于尽,他也绝不会放这些畜生活着离开!    黑鸦自那俯仰之后,再也不见了踪影。夜狼似乎全然不惧景杭的飞刀,厚大有力的狼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啊——!”  又是一声惊恐的惨叫,景杭不由得紧蹙着眉头,余光但见顾晓冉踉踉跄跄地从圈里跑出来,后头还跟着一只身形稍小些的夜狼,张着满口利牙,呼啸而至。  不是和她说了呆在圈里别出来的吗?!    顾晓冉什么恶徒无赖没见过,却第一次被只狼追得满街跑。以至于把景杭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强行脱离圆圈范围,手里的符越攥越紧。  “符!!把符撕了!!”  景杭厉声大喝,然而还是晚了。顾晓冉连滚带爬不到十来米,就被小夜狼一掌拍飞,当即昏死过去。  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只夜狼正贪婪地盯着猎物,盘算着今夜的狂欢。    处在凌空状态下的景杭进之无道,退之不及。眼看小夜狼伏在顾晓冉身侧,随时都能把她撕成稀巴烂,景杭倒抽着凉气,闭眼定神,毅然回身冲向了顾晓冉。  月黑风高,危机四伏。  景杭倒提着长剑飞身之下,伏在高处的大夜狼顺势跃下天台,避开倏忽而至的飞刀,紧追在他的身后。景杭反手横剑,剑尖对准了夜狼的胸口。忽而黑影蔽月,空中突然诞下十多道藤条,死死绞住大夜狼的身体,猛地将其拽离。  视线尽头,两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令景杭微微恍神。    嗷——!!  听到同伴凄切的叫唤,意图攻击顾晓冉的小夜狼犹豫片刻,嗤嗤呼出一口气,夹起尾巴飞速逃离。可景杭哪会让它逃?!不等他追上,又是数道藤条嗖嗖飞来,钉进地面,径直拦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这半秒的停顿,终究,还是让它给逃了。    大夜狼被藤条擒住,重重砸落在景杭面前,哀嚎不止。但它愈动,藤条便越是活跃,绕着脖颈缠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勒进肉里。  景杭揪住夜狼下颚的皮,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三年前,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夜狼嗤嗤哂笑,浑身因缺氧抽搐痉挛。    景杭双眼红血丝遍布:“说!她在哪——?!”  “死了……”夜狼嘴角淌着血沫,用沙哑的人声涩涩道,“死……无……全……尸……”  咚一声闷响,夜狼脑袋不受控制地砸在地上,一动不动。硕大的结界轰然倾覆,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景杭半跪在夜狼旁,目无所终地望着远方,泛红的双眼拧着一股戾气,脸色阴冷得可怕。    “问了也是白问,你觉得夜狼会听一个残废的话吗?”  轻蔑至极的男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顾晓冉手边,弯腰夹来黄符和纸币:“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插眼这种土办法?”  “关你屁事。”景杭沉顿片刻,冷声道。    被当头泼冷水的青年嗤地一笑,试探着顾晓冉的鼻息:“啧啧,这么快就有新搭档了?”  此话彻底点燃了景杭积压已久的怒火,他猝然抓来对方领口,迎面就是一记狠拳。嘶啦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撕裂了。定睛细看,左手绷带已被渗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别打啦!都别打啦!”  又一个银铃似的女声焦急地赶来,连忙拉住青年,言语中不乏责备之意:“哥!你在干什么啊!你没看到景杭的手还……”  青年淡淡拭去嘴角一抹血印子:“可别乱说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他了?免得传出去,说我欺负残疾人。”  “你!”    姑娘气得往薄薄的水泥地上一跺脚,小嘴嘟得老高,忙把自己少说点话会死的哥哥推到开。旋即换了张关切而担忧的小脸,同景杭笑脸相迎接,柔声道:  “景杭,这几天一定很忙吧?其实昨晚发微信是想告诉你,我也要来鹭岛了。还有你的手……怎么能就这么糟蹋着呢?等会快跟我回去,我帮你……”  “你还说我呢,赵晗秋?”景杭竟是无视了姑娘的关心,甩开手,冷笑,“我怎么记得三年前,你的搭档也不是这位?”    三米开外,被唤作赵晗秋的青年揉着僵硬的肩膀,腕间绕满了靑褐色藤条,表情之漠然仿佛在说:要不是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撕烂了。  “哥!”姑娘又是嗔了声,讨好似的围着景杭,“我和我哥是为了任务才来鹭岛的。”  景杭扬起半边眉毛:“任务?”  赵晗秋:“对啊,是任务,而不是和你一样游手好闲到处跑。”  “哥!!”    姑娘恨不得拿藤条把自家哥哥的嘴给缝上,忙又堆笑道:“听说鹭岛狐患猖獗,国安部就派了我们过来调查看看。景杭,要不要加入我们?我们可以帮你一起……”  “不必了,夜狼已经主动跳出来了。”景杭淡淡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倒是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鹭岛?”  “呃……这个嘛……”    “从你踏上鹭岛的那一天起,全国安部的人都知道你在鹭岛,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赵晗秋捞了把衣摆,把顾晓冉扛肩上:“走了,呆坐着干嘛,找个能放人的地方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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