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近侍通传声落,有一人在殿外站定,先是遥遥行了礼,这才缓缓进入大殿,宫胤懒懒的往那处看去,半晌,却是渐渐凝了神…  一步一步,那人明明只身着一袭素衫,却似踩着熹光而来,甫一入眼,便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其人眉眼精致漂亮,然又浅淡温润而不过分绚目。她原本生了一双清冷而不近人情的瞳,嘴角边却偏生带笑。只一勾唇,眼底便沁出些许动人的润色,以使其距离感顿减,当然更看不出什么高人的架子,反倒让见到她的人都心生亲近,而不肯跟她产生丝毫的生分与嫌隙。  到此,宫胤破天荒的松了神色,也没有要发怒的意思了,“这次这个倒还不错,有那么点儿仙师的意思。”  凡间界对高阶术师会盲目崇拜,仙师是对那些人的一贯尊称,宫胤这意思,是对这位有些认同了。  却见那人在她下首站定,只盈盈笑看着她,然并不行礼。  杜梦臣便提醒她,“见了陛下当行叩拜之礼。”  “诶!不必。”宫胤摆了摆手,看来这位也是个外貌协会,她不甚在意道:“高阶术师见君不拜,这是各国惯例,朕晓得。”  她说着,靠着龙椅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又道:“仙师可是我菼北境内人士吗?”  宫胤这话,倒是取了个巧,毕竟,就她那名声,菼北境内应该都没有哪个术师会来拜见她了。莫不是哪个小地方出来的?唔,这样也好,先把人拐带上她的船再说。  然而对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颇有意味的笑了笑,反而温声道:“礼是该行的。”  说着,她撩开衣摆跪下,迎着诸人惊疑的目光,叩首呼唱道:“儿臣宫瑾拜见母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生高亮而隐含期盼欣喜之意,然此声一落,殿内诸人却好像被冻结了一般。那么一瞬间,好像除了大脑还在不得已疯狂的运转,几乎连呼吸都险险顿住了——  “陛下,国师在外求见。”侍人的通传,戳破了这岌岌可危的气氛。  “不见!”宫胤猛然厉喝道,眉眼之间是压制不住的纷乱——她神情从惊疑、慌乱到厌恶、强自镇定等等连连色变,最后却定格在了狂风骤雨般的暴怒之上,“出去!”她随手砸了茶盏,又挥开龙上堆积的似小山般的奏折,“都出去!滚!给朕滚出去!”  宫胤一下子从龙椅上起来,冲到了仍跪在下首的那人面前,周围的侍人连滚带爬的退出去,杜梦臣跟着退出了殿,眼底有惊惧之色半晌回不过神。  “喂!喂?杜大人?”宁如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这是怎么了,殿内发生了何事?陛下她…”  “国师。”杜梦臣打断她的话,定了定神道:“先回玲珑阁,到了你那儿再说。”  语罢,他当先一步走开,宁如樱虽一头雾水,却也只好先跟上去了。  乾龙殿内  “谁准你回来的!”宫胤蹲下身,一手扯住她的衣领,与跪着的那人对视。  宫瑾面色不变,笑着道:“不是母皇下诏要儿臣回来的吗?”  “儿臣还以为,母皇见到我,也该很欢喜吧。”  “朕何时下诏…”宫胤话到此处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顿住话头,神色阴鸷,“又是他!”  “母皇——”宫瑾唤回她的神思,好看的眉眼弯了弯,眸中的润色暖暖的,就仿佛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她也是看着自己的母亲,满眼含着乞求与希冀,当时她说的是,‘母皇定要如此吗?母皇您什么都知道对吗?’  宫胤没有答话,以鞭笞之刑对她。  如今两人再次对视,宫瑾仍自亲昵的对她说:“儿臣记着母皇曾说过,儿臣的眉眼与父亲生的一样,儿臣刚还害怕母皇怪罪儿臣不孝,多年未归,不能好好侍奉在您跟前。”  “儿臣想,左不过又打儿臣一顿罢了。”话到此处,她的声音蓦地沉下去,冷的叫人心惊,“却没想到,母皇根本没有认出我来吗?”  宫胤对她寡淡的笑了笑,正要起身,却发现浑身一僵,怎么也动不得了。这便正好由着宫瑾说完自己的话,“啧~也是,兴许母皇也将父亲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她似是在嘲讽什么,嘴里的调子却颇有些调笑的意味,眼睫半阖,嘴角勾起微微笑着,整个人氤氲在一种莫名的气质里,那方才与众人初见时的神棍样子,早被其丢去了爪哇国。  不过到底宫胤这么对她已是常态,宫瑾也没指望她这次回来能得到对方的什么好脸色,便干脆退了那一层伪装的皮,她自在了,便自顾笑着将定住的那人缓缓拉起来,“儿臣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与您吵架的。”  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宫胤试着动了动,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那人牵起她的手,就好像牵住了能控住她全身的提线,宫胤整个人便如同木偶般被对方带上了层层台阶,又坐回了龙椅上。  这种感觉自然是不怎么美妙了,要知道宫胤作为君王,从来都是掌控他人生死的存在,即便是被常人尊奉为神的术师,也在她手里折了不少。似方才这般无法反抗,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几近窒息,胸前就那么堵着一口气,心底平生出一股耻辱,顶的她痛不欲生。  她向来视那人为臭虫一般而去恶心,轻蔑。可以说宫瑾的存在时刻的昭示着她那软弱可笑的过去,时时刻刻让她想起从前。  从前——  “陛下,王权与美人怎可兼得呢?”  “陛下就要了臣,这一辈子都不要妄想。”男人轻轻的喘息着,低沉好听的声音粘黏着暧昧,未尽的话被堵在了两人交缠的唇齿间……哼!极致的快乐过后,只有撕心的痛,情情爱爱嘛,大约都是让人愚蠢的东西。  清醒过后,只余荒谬。  想到此,那种压抑的阴暗情绪一下子上升到了顶点,宫胤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她开始疯狂的挣扎,运起全身的气劲去抵抗术法的压迫。  然,武者与术师之间的区别,就是那么现实。即便她把自己逼到极致,以使其脖颈处青筋暴起,面容涨红而痛苦的几近扭曲,亦是徒然!  忽尔,她颈项处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是宫瑾伸指抚上了他脖颈上突起的青筋,下一瞬,她只轻轻的一按,宫胤浑身的气力便被瞬息抽走,软倒在龙椅上。  对于宫胤来说,失去反抗的力量远比被力量所压迫而又让人绝望的多,她便索性不动了,合起了双眸,不想再面对宫瑾,还有她与那人近乎一致的眉眼。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举动对于双方都是折磨。  “母皇真是一点未变呢,总是要把人拉入不是你死、便是我死的境地。”  宫胤未睁眸,只是听那人说话似乎近了些,也并不知晓宫瑾跪在了她身前。  “我原本只是想要母皇开心的……抱歉。”  听她说话还是那么轻轻浅浅的调子,宫胤可没觉着这人哪里有道歉的意思,她心里便更加不耐烦,只希望她赶紧说完赶紧滚。  “这天枢图,是儿臣特意寻来送予母皇的。儿臣知晓,您近日一直为四国会上的事忧心,国力排名后退,必会让他国以为可欺,而趁机联合对菼北用兵。”  “儿臣身为术师,不可过于掺和凡世俗务,此天枢图……”  宫胤自觉缓过了些力气,便厌烦道:“你说完了没有?”  此声落,殿内一瞬便静了下来,半晌不曾有人言语。宫胤便又觉得内心有些发凉、发毛,她有些后悔太过冲动,谁知那小畜生又要对她做什么?  哼,跟她父亲一路货色。  “儿臣……告退。”  然而宫瑾只是向她行礼,尔后,脚步声变远了。  走了?宫胤缓缓坐起身,睁开了眼,殿里空空荡荡的,那人果然走了。她试着抬了抬肩膀,眼神巡视四下——  不知何时,她那一片狼藉的龙案又恢复了原来整齐的样子,就连那盏破碎的茶杯,也完好如初的搁置在桌面上。  宫胤怔了怔,脚刚动了动,便踢倒了一个长形盒子。她俯身捡起来,竟发现那锦盒的缎面上尚有几滴未渗开的水珠,她便伸指点起一滴放在鼻下轻嗅,然后又鬼使神差的尝了尝,又苦又涩。  这味道是,“……泪!?”  呵,这感觉还真是颇为荒唐。  她长呼出一口气,又瘫回到椅子里,手里的盒子,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没打开,但也没扔——  ……  ……  暗处,宫瑾轻轻的笑起来,眼里的润色也跟着熠熠生辉,“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俩来日方长呢……”  “不急,不急……”  到此,她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身出了殿,顺势往外探看了天色,见红霞漫天,已是傍晚时分,一旁有侍人小心的问她,“不知大人今晚宿在何处?可要先前往国师那里……”  “不必。”宫瑾打断那小侍人的话,“我自有我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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