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虫子们还没从雪地里苏醒过来,初春山里的夜格外的寂静。五个人挤在窄小帐篷里抱着睡袋熟睡,四周唯一的声音只有贝波鼻涕泡偶尔破掉的“噗”一声。  宁静美好的夜,本该是这样的。  直到一阵喧嚣的枪声搅乱了一切。  “哎你们听到了吗?”  “怎么回事?”  “走,出去看看。”  罗最为警觉,几乎是瞬间就起身挤出帐篷去看个究竟。  掀开帐篷,他所见的一切直接让他僵在了原地。而佩金等人爬出来时,也愣住了。  在山顶居高临下,此刻,山下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半个深沉的夜空,也映红了他们的眼底。  “那里……”夏奇的声音忍不住打颤,“是我们的镇子啊!!!”    那夜,他们是怎么丢下东西一路跑下山,怎么一刻不停地穿过长长山路,又是怎么面对自己眼前所见,没人可以说清楚。  镇子上好几栋民居已经被焚成火海,雪水和路面融成黑泥,不断溅到少年们的长靴上。他们奔跑时的脚步声里,甚至还夹杂着不知何人模糊的惨叫。  那天晚上,罗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息的穆卡,还有耳边佩金娜卡几人的哭嚎。  这一次孩子们的哭声响彻夜空,没有谁能让之寂静。明明远处还有熊熊燃烧的房屋,寒意却时隔多年再一次渗透了罗的身体。  简直冷得让人恨这个世界。    是阿尤,这是婆婆事后的陈诉。  因为关于买卖的谈判依然崩盘,阿尤失去了耐心,一场交火就在夜里爆发。对于挖掘队的“不识抬举,”阿尤的报复就是焚烧民居和杀人,穆卡就这么殒命在他的枪口下。而这罪魁祸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潜逃了。  娜卡原以为自己会发病直接昏死过去,但事实上她表现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静。穿着一身黑衣,在冰沙婆婆的引导下,她处理完了哥哥的所有后事,包括主持下葬仪式。  整个守丧期间,她没再掉过一滴眼泪,身体坚强得让她都以为心脏病不曾存在过。然而镜子里越发苍白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身体的虚弱。佩金和夏奇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使尽浑身解数转移她的注意力。他们给她讲了一百多个冷笑话,她却只能以一个僵硬的笑容回应。  她都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挺过去的,也不明白身体为什么没有给她添麻烦。  知道多年后她又回想起,胸膛里空洞一物的感觉,才知道那是心死的感觉。  心都死了,人死不死有什么关系呢?  外面的阳光已经逐渐暖和了起来,矿工之家的气氛却前所未有地冷到了零点。抱着穆卡送给她的《矿石图鉴》,娜卡把自己整个人埋进毛毯里面,蜷缩成一只垂死的干虾。  沉重的睡意渐渐袭来,娜卡的眼皮开始打架。我要死了吗?她想,如果这是死亡的前兆,那也太温暖了。    然而有些人真是死都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砰——”随着门被撞开的一声巨响,某个不速之客直接闯了进来  “罗,是你啊?”娜卡见来者是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他可能是过来看自己的,便虚弱地补了一句:“别担心啊,我没事哦……”  “我没有问你这个。”罗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走到床边捏起她的下巴,狠狠地盯着她无神的双眼。    她这副模样真的太恶心,罗想。  两年前他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家伙,她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说你醒啦,听那轻快的语气就好像他们是熟悉多年的朋友,而不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明明身患重疾应该躺在床上等死,却有和体质相反的活力。她不能出门,就像只温驯忠诚的小狗一样,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来回巡逻,督促着佩金夏奇按时吃饭别去打架,还把医疗室的门拍得咚咚响说罗别熬夜看书你黑眼圈真的好重啊。  就连发病躺在床上等死时,明明气都喘不过来,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说我没事啊你们别担心。  每次罗都希望她能早点闭眼睡觉别把视线粘在他的身上,让人烦躁。然而等这双眸子暗淡下来,眼前的娜卡如同一条被冲上海滩的死鱼,罗又觉得真是让人作呕。  “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一直就这样下去然后去给你哥作伴?”  “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那你就尽管继续,所以我才说你这种废物,连矿场都别想去,干脆利落死了好了。”  “梦想?宝石图鉴?简直笑死人了。”    然而娜卡并没有理睬他,只是甩开他的手,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罗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见那消瘦的小肩膀,在毯子下不断颤抖。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半晌,女孩终于开了口,嗓音里是无可抑制的愤怒和痛苦。  “那你他妈倒是告诉我能怎么做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娜卡突然暴起掐住罗的脖子。两个人一起直接摔到地上。  “你他妈这么能耐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聪明一样厉害吗?”狠狠揪着罗的衣领,娜卡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咆哮。  “你以为我哥死了我不恨吗?我做梦都想让那个人渣下地狱!可我能怎么办?!我出门都可能会死掉,你要我怎么去杀了他?!”  瘦小的身躯就里爆发出无尽的愤怒,女孩扭曲的面目映照在罗灰色的眸子里。然而他未发一言,只皱眉看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娜卡的眼里不断涌出。  “你知道……你才应该最清楚吧?”涌出的泪水让她逐渐哽咽失声,又疯了一样开始捶打自己的胸口,“我这颗心脏!就因为它我才什么都做不到!”  “这种人生,不如结束算了。”    “娜卡!喂喂你们怎么了啊??”  “娜卡你冷静点啊!老大到底你和她说什么了?!”  闻声赶来的佩金等人一进门就吓坏了,连忙把娜卡从罗身上拖起来,贝波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手忙脚乱想要抹去她的泪水,却惊恐地发觉女孩的嘴唇已经青紫。  心脏病发作的前兆!  “老大!老大!娜卡她,她!”  “我知道。”罗在夏奇的搀扶下站起身子,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自己被扯得凌乱的衣领,眼神狠厉,语气却依然淡漠。  “我现在有两个方案,你自己决定。”  对着贝波怀中不断抽搐的女孩,罗冷冷竖起两根手指:“一,我帮你治疗,然后你继续过这种废物的人生。”  “第二,我做手术帮你解决病根,不过只有一成把握,失败了你立刻死。你大概只有一分钟做决定了。”  “老大你在说什么啊,娜卡她现在都——”  “你们给我闭嘴!”  罗一声令下,在场都立马收声。然后  每个人都听见了女孩气若游丝的回答。  “……我要,手术。”    其实这个手术把握根本不大,就像罗和娜卡说的,一成几率。她的病因在于心脏瓣膜的病变,本就无法可医只能苟延残喘,所以治愈的唯一机会,在于他身上的果实能力。  两年了,柯拉松先生为他带来这个能力足足两年。但依然是罗第一次动用手术果实的能力改造除自己之外的人体,也是他第一次进行真正的心脏手术。十三岁时用手术能力置换出铂铅毒素带来的痛楚,他恐怕是一生都无法忘记。  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躺在病床上昏迷的娜卡。没有手术室,没有无影灯,一切用来做心脏手术的条件几乎都不具备。  他唯一能倚靠的,只有手上的手术刀,以及还未熟稔的手术果实能力,他曾以这能力斩断了自己悲惨的宿命。  排除杂念,手中的光圈膨胀放大。  “ROOM——”  那么这一次,来看看能不能斩断一次你的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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