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长舒一口气,深如古井的眼睛里仿佛被风吹起了一层涟漪。片刻走神后,他抬起头,用端正的姿势面对着几人,缓缓开口道:“陈家的盛名,我早有耳闻,只是未曾有机会得见。”    “我并非人类,你们应该感觉到了吧。”    少年们点点头,准备好要听一个悠长的故事。    “关于逐灵这件事,虽然手段过激,但确是有苦衷的。之前不告诉你们,是不愿有人打扰赵家。”    “白爷爷,我理解您的想法。可据我们调查,近年来灵魅对赵家的报复越来越频繁。冤冤相报何时了。这道理您不会不明白,收拾了作乱者,还会有他们的家人和同伴继续下去。您觉得,以赵家目前的状况,可以支撑多久?”    “事情竟已至如此地步了么?”白鹤脸上现出忧色来。这么多年,他也被困在此地与世隔绝,想来就算知道赵家损失惨重也不甚明了现状。    “七十年光阴,仿如昨日……”白鹤感叹了一句,开始缓缓叙述:“那是刚入秋的一个夜晚,满园菊花开遍,月光下花魂起舞,是一道盛景。永旭和夫人孩子们在廊下闲聊,其他人也都做着各自的事情。本该只是个与寻常无异的平静日子,直到不速之客的闯入。    “当时我正当值,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时,那只巨兽已经逼近赵宅了。蜀中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灵力,结界对它来说毫无意义,而且它速度奇快,我们几乎来不及做什么。    “巨兽闯进宅院就开始大开杀戒,怪的是,它看起来处于狂暴的状态。永旭试着安抚它,和它沟通,但都没有任何作用。夫人为了保护大公子,被巨兽的利爪撕成碎片,到处都是残肢,血肉模糊……家中有战斗力的都或死或伤,无一人幸免。永旭急红了眼,最后用焚祭之术和巨兽同归于尽了。    “就好像是为了杀戮而杀戮。整件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迅速。虽然事后想起来有诸多疑点,但如同秩序局后来给出的结论——尸毁人亡,调查无法更进一步。”白鹤的眼里流下泪水,静静的,却止不住,“我没保护好他们,至今苟活于世,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赵家若还需要我的话……自当万死不辞。”    韩明潇在一边也哭得梨花带雨。    陈清昀沉默着各递给他们一块手帕,过了一会才问道:“毫无头绪吗?”    “嗯,连巨兽的来历都查不到。”    “白公,我相信您对赵家情深义重,但如果您不坦诚以待,恐怕什么忙也帮不上。”陈清昀静静地直视着白鹤的眼睛,语调平稳的说。    “你什么意思?”白鹤面无恼怒之色,也定定的凝视陈清昀。    “您说的内容,虽然详实,但也不是查不到的事情。赵家目前仅是被灵魅报复就已焦头烂额了,他们为什么不向秩序局申报?即便有逐灵阵法,属地里也难免会有新生的各种灵体,总有一天他们会无力对付。难道他们想坐以待毙?或者说赵元朗是一个把名利看得比族人性命更重要的人吗?”    “元朗他不是这样的人!”白鹤脱口而出。    “您不是多年不问世事么?赵前辈今年不过四十岁,您是如何知道他的?”    白鹤皱着眉头,内心作了一番斗争后,说:“大概十七年前,元朗找到了这里,他知道我是亲历者,所以来问我当年的事情。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后来赵家发生了许多事。从永旭死后,赵家的继任秩序师灵力量每况愈下,家族境遇也日渐凋敝。元朗十分担忧,人手不够,他又了解当年被驱逐的不少灵体对赵家心怀怨忿。逐灵阵其实只是饮鸩止渴,可愈是如此,愈不能破除。为了属地的百姓,也为了守护家人。我被困此处,无法为他排忧解难,只能听他倾诉而已。”说到这里,白鹤眼中满是痛苦。    “您的意思是,他没办法信任秩序局和其他秩序师家族?”远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赵家处境如此艰难,向秩序局申报就能解决大半的问题,赵元朗却没有采用这个方式,而是靠自己苦苦支撑。    “嗯。”白鹤点了点头,闭上眼,不愿再说话。他没想到这几个少年如此敏锐,也无法相信萍水相逢之人。他帮不了赵家,至少不想给他们添乱。    况且陈清昀和韩明潇都是秩序师家族的人。    “如果只是说我们诚心想解决赵家的问题,您也不会信。况且,就凭我们几个小辈,恐怕也做不到。但我们可以命立誓,绝不做对赵家不利之事,也会尽力查清楚这桩悬案。我并非想窥探秘密,原本只是想为那些无法回家的精灵们做些什么。”远山沉吟了一会,说道。    “少年人,总是有几分血性。过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与你们无关。其实,本应是我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但兹事体大,我希望你们发誓在水落石出前绝不让其他人知晓内情。”    “任何人都不能说吗?”韩明潇问了一句。    “是的。”    “那……有点难……我还从来没有什么事瞒过大哥和爹爹。”    “事情如果真的这么复杂,我倒也不想管。”陈清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看了远山一眼,继续说:“不过我这位朋友是个死脑筋,我也就当积德行善吧。”    “我,我就把这当作第一个秘密吧。”韩明潇也表了态。    三人行了血誓后,白鹤才终于倾囊相告。    “我刚刚说的确是实情,只不过有所隐瞒。你们知道地灵珠吗?”    “传说中地精的灵魄珠?吃了以后不仅百毒不侵,还能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灵力限提升一倍……这玩意儿真的存在吗?”    地精的存在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时间,总之人类出现之前它们肯定已经生活了很久很久。因为,地精是大地万物的灵气之所聚,是一方水土生命力旺盛的保障。在混沌时期,人们为了活下去,曾经把地精作为信仰来膜拜。直到文明开始出现,人们不再那么畏惧神灵,而且好奇心旺盛。开始有人尝试着利用地精的能力,将荒地变成良田,后来便不止如此了。地精是毫无攻击能力的种族,也是世上最纯良的种族,被发现还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动乱历史。    上古时期,大批量的地精死去,也造成了良田沙化,冰雪封山,而仅剩下稀有的地精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再无宁日。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史料记载中,也成了传说中才有的精灵。    “应该是存在的,但功效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    “难道赵家有?”    “不能说有,只是知道一些线索罢了。赵家的先祖和地精族有过一次偶然的相交,据说被赠予了某种信物,可以进入地精族领地。这件事太过重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轰动。因此连赵家都没什么人知道,关键的信息更是只有秩序师在继任仪式上才会传承。”    “赵永旭前辈是突然去世的,当时还来不及选出继任吧?”    “对,所以也可以说这个秘密成了永远的秘密。”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毕竟有四百多岁了。两百多年前,清羽夫人病重,玄泽动过寻找的念头。不宜牵扯太多人,只有我们俩秘密去找的。抱歉,关于这些我不能说的很详细。但是到了那里之后,我们没有感受到任何精灵的气息。尝试了各种方法,也没有回应。我想,会不会是地精已经迁徙到别处去了。或者,那么多年过去了,地精还存不存在也是个疑问。后来,清羽夫人仙逝,玄泽也就彻底放弃了。他觉得既然如此,干脆就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为好。”    “可还是有人知道了?”    “我想是的。七十年前那晚,巨兽毫无理智的杀人,却不会对永旭下杀手。虽然它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那更像是无声的威胁。最后永旭选择同归于尽恐怕也是对方预料之外的事。”    “对方?”    “嗯。赵家在众多秩序师家族中并不特别,不曾与谁结仇,而属地中也从未出现过灵力那般强大的巨兽。事后回想起来,突然闯入发狂的巨兽,简直匪夷所思。它并没有在城里滥杀无辜,目的明确,我想背后应该是有人操控的。当时我也没有意识到跟地灵珠有关,申报秩序局后,也来了不少帮忙的秩序师。但后来,我发现赵宅里被人不动声色的搜查过了。十分隐蔽,都和玄泽有关,恐怕除了我没有人看得出来。”    “确实可疑,可并非只有秩序局和秩序师有嫌疑。”    “嗯,敌暗我明,可能在其中也可能不在。但当时的境况下,往前一步或许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赵家没有赌一把的资本了。”    “所以您把这些告诉了赵元朗前辈?”    “没有。”白鹤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全部告诉他,知道了也没有好处的事情,徒增烦恼而已。我说完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其他的仍是谜团。”    屋外夕阳西斜,金红色晚霞铺染云层,绚烂瑰丽,只是无人有心情去欣赏。    “白公,如果当年玄泽去探访的事情为人所知的话,那您的处境也很危险。被迫启用的逐灵阵法,或许阴差阳错的隐匿了您的行踪。可既然我们能误打误撞找进来,那此地也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藏了这么久,若有能报仇雪恨的一天,也不枉此生了。我就在这里,寻常灵力者,是打不过我的。”白鹤站了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若我身死,一定会留下你们可以找见的证据的。对了,这里还有许多小家伙,你们一并带走吧。就算还不能回家,让它们享受几天山野自由也是好的。”    远山再次召来大鹏,各种鸟兽灵体向白鹤告别,一会欢呼雀跃,一会痛哭流涕……像是一群尚未启蒙,不懂事的小孩。只有月琴执意不肯走,还留在白鹤身边。    坐在大鹏身上的几人,各怀心事,也难得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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