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进显安殿渠丘於身边只有沈萧,我从未见过渠丘於这样痛苦愤恨,如一只受伤的猛兽随时会置人于死地。

沈萧坐在他身边,惊恐尚未从她的眼中退去。

她看一看渠丘於,拉我走到一边指着殿中几滩鲜红的血迹,语音哽咽几番断续又不时回头看渠丘於。

昨夜渠丘於最年长的四位皇子在皇后宫中用膳,然而四位皇子各自回宫后,一位突然呕血未及太医赶到已经暴毙,一位昏迷不醒。

侍卫查得晚膳的酒中被下了毒,侥幸避过的两位皇子当夜并未饮酒。昏迷的皇子只饮了一盏中毒不算深,但至今晨,他终究没能逃过一死。就在我进宫的同时,皇后暴毙。

渠丘於之五子,生母不详的长子伏提早亡,最得渠丘於爱重的便是萨乌图所出的二子。而偏偏,那两个死去的皇子是这两个孩子,没有饮酒的两个皇子是吉思达所出。

沈萧的指尖仍在颤抖,“此时仅知皇后也是死于毒酒,只是……”

她看一眼渠丘於,还是停了口。

皇后死于毒酒本应被怀疑是遭到毒杀,可她死的太巧,两个皇子同时毒发,她却迟了一步。但是她已经死了,无法自辩她的无辜。

渠丘於摇晃着站起,沈萧忙抢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陛下节哀。”

他冷嗤,“一个罪人,何需节哀。”

我抬头,“陛下当真以为是皇后毒杀两个皇子?”

“不要说了!”沈萧蓦地怒斥,她转而挡在我的身前,“陛下乏了,先回晅仪殿歇息吧。”

我只作不闻,“假若皇后有心毒杀两个皇子,实不必同殿用膳。既同殿用膳,却令自己的皇子毫发无伤,实是大大的昏策。而她未脱身于事外更是自尽,便是落定了畏罪之名,她的皇子这一世都不能翻身。何况皇后大情大性应不会用下毒这样阴戾的招数。”我顿一顿,“陛下可知皇后平日用膳是否会饮酒?”

渠丘於的眼神一点一点沉下去,“你说。”

我摇头轻道,“方才只是我的猜测,若被我言中……此人绝非善类。”

渠丘於只垂着眼难辨眸色,沈萧转向我,“你是说有人嫁祸?”

我再度摇头,“不过是女子争宠之术而已。”

“你倒很清楚。”

渠丘於突然抬眼直望住我,这样的眼神叫我心中莫名惊冷。我暗暗吸气,只看向沈萧,“你近来可得罪过什么人?”

沈萧大惊,“那人是要嫁祸我!”她指着那滩血迹,“可她是皇后!”

“正因她是皇后,活着的皇后比死了的皇后更有用。扶祥殿的中土女子得恩宠日久,”我冷笑,“那人岂能容你。”

他默然,转身挥一挥手,似有千钧之重。

落雪重重掩去前路,风折树下衰草,暖阳似遥遥无期。我扶着沈萧慢行,她将侍女遣回扶祥殿去多置几炉炭火,“你以为是谁?”

我一手拢紧了旃裘,“你记住,宫中事你不要再管。看好你殿中的人,不要被人借机暗插了密探害了你。”

“我不怕她。”她亦拢紧旃裘,“真的不是你?”

十几岁的女儿家,她的心思总要比旁人深一些。若是太平年月时她也入了宫,又有这样不染尘俗的音姿,得宠绝非难事。

我忍不住笑了,她却沉默下去。

我忽然想不起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的模样,记忆中年少的时光遥远得似前世。

“你笑什么?”

我猛地回神,沈萧丝毫不掩眼中的探究,又含了昭然的别样意味。

这种目光我并不陌生,从前我能猜到那些人为何这样看我,而我此时却不知她在想什么。

我惘然笑了,乱世浮生下,我不敢奢求更多的信任。

雪地中已清出一条路,她一步步前行,仿佛每一丝气力都落在双脚,只留低叹轻如浮尘,“我只是想,你这样算无遗策必不会坐视有人偷梁换柱,你刻意引他去疑心后宫争宠,以他的性情必会想到那个魏王妃。”

“谁能真正算无遗策,我若算无遗策便不会有那个齐琡出现。”掌心的温热渐渐暖了交扣的腕心,我叹道,“你与我年少时很像,总欲将事事都想明白。可世间的事并非都有因果道理,我那时每每因此而自困,多年里已知这样只能伤了自身,却伤不得他人分毫。掌控不住前路时便不要再深究为何会有这条路,不如尽力护住自身随势而动,只要活着,无论到了何时都终会知晓。你在宫中对渠丘於,对吉思达若能如此,虽不见得会胜,但总不会败。”

渠丘於称帝这几个月里执政偏于怀柔,和赫人对此有异议的不止一个卜须。从渠丘於与我寥寥几次的无意提及中看来,吉思达的心志比之卜须更坚决,而他对她反而愈加爱重。

沈萧仿佛知晓我此时所想,“吉思达只会是草原上最强势的女子,在这长辰宫中她不会赢。此时有人助你除了她,”她漫声笑了,“那个人,你还要留多久?”

我漠然道,“那个齐琡,后宫中可有旁人见过?”

沈萧一愣,并无惊慌,仅道,“当是只有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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