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闭目养神,待再睁开眼时,送膳的小厮早已将晚膳的食盒置于桌案上了,原来已过了晚膳时间。 准是小厮见我睡得正香,没敢叫醒我,放下食盒就悄悄走了,心中暗想,幸好现在有了个“靠山”,否则今日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想到这儿,我吐了吐舌头暗自庆幸。旋即转念一想,凡事都有两面性,既然坏的那方面自己不能掌控,那只有一门心思往好的方面看了。 打定主意不再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下筋骨,打开桌案上的食盒细看,炒芦笋、溜鸡片、红烧鱼、还有我最爱的胡烧肉,不禁抿嘴偷笑,想来也是沾了李琰的光呢。 正在侧帐中津津有味地用着晚膳,忽闻帐外有人轻声唤我,我闻声转头张望,瞥见李琰的侍卫傅文立于门外,忙放下碗筷,提步迎了出去。 见我迎出,他向我抱拳行礼,说:“请姑娘移步中军帐。” 中军帐?!我一愣,问道:“所谓何事?” 傅文答道:“今日中军帐中人手不够,请姑娘去帮把手。” 我颔首道:“奴婢这就前往。”略作停顿,又低声问:“可是来了客人?” 傅文轻点了下头,便转身前行引路,我一路随着他来到中军帐的侧帐,刚进帐就见雨晴正在引火煮水,四下看了一圈,却不见梦瑶,向雨晴问道:“梦瑶姐怎么不在?” 雨晴一面将水壶放上风炉,一面回道:“营中新进了一大批物资,整整一百辆大车,军需官那人手不够,梦瑶姐识文断字,被叫去帮忙记录账目了。” 我“哦”了一声,挽起袖子净了手,帮着雨晴清洗茶具,两人一阵忙碌,连话都没顾得上说。刚清洗完茶具,傅文已快跑着进来,作了个揖,道:“客人已经到了,请姑娘准备奉茶。”我与雨晴一起点头应是。 我将茶具又用开水冲烫了一遍,再用干净的绢布细细地擦去水渍,整齐地摆在茶盘上,回身向雨晴问:“可有交待客人的喜好?” 雨晴一面点头,一面从矮柜中拿出一个小罐递给我:“来人交待,其中一位客人用这小罐中的茶叶上茶,李将军上白茶,其它客人随意就行。”我点头接过小罐,打开盖子凑近闻了闻,一股呛鼻干草味直冲脑门。 “红花草?!”我脱口而出,心中有些诧异,中原人一般不会将红花草当茶饮,难道那个客人是西域人? 雨晴见我如此反应,也凑上前来闻罐中的茶叶,没嗅几下就赶忙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皱眉道:“这是什么呀,一股子怪味。” 我笑道:“宁远人管这个叫红花草,在有些西域国家也叫罗布麻。” “不是吧,这也能当茶喝啊?”雨晴看样子有些难以置信。 我点了点头:“姐姐可别小看这罐中的红花草,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西域人常喝来养生的,只是中原人就不一定能喝得惯这种味道了。” 雨晴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从罐中取了一些红花草放在茶盅内,洗茶过后,转头问雨晴:“这里可有冰糖?” 她从柜子中拿出冰糖递给我,疑惑地问:“你要冰糖做什么?” 我拿过冰糖,轻轻敲下一小块加入放了红花草的茶盅内,向雨晴解释说:“在红花草内放入些冰糖会比较好喝,这个季节喝能除烦去燥。” 雨晴轻敲了下我的脑袋,笑道:“你这小脑瓜里装的东西还真不少。” 我挠了挠头,向她娇嗔道:“姐姐怎么也拍我头呀。” 她笑而不语,麻利地将茶叶放入其它茶盅,转身提起风炉上的水壶,将茶盘上的茶盅斟满,催促着我赶紧去奉茶。 雨晴捧着茶盘跟在我身后,缓步走向中军帐,见营帐四周加了不少守卫,张冲也挎刀挺身立于营帐门口,想必今日的客人来头不小,马上肃了肃面容,低头而行,经过张冲身边时,他压着声音说:“奉完茶不可多作停留。”我微怔了一下,朝他微不可见地颔了下首,转头向雨晴递了个眼色,深吸口气,径自入了营帐。 刚刚还有话语声传出的中军帐,在我们进入后就变得一片寂静。我低着头径直走向主位,边走边用眼睛余光打量两侧,坐于左侧首位之人让我颇为在意,那人大约二十出头,虽是一副中原人的打扮,但面容轮廓分明,浓眉深目,眼若琉璃,眼神如鹰一般锐利,刀刻般英俊,看相貌不像中原人。 目光转向右侧首位,正好对上李琰的视线,他目注着我的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好象是示意我不要东张西望,我忙收回打量的目光,低头盯向地面,目不斜视,接近主位桌旁,轻轻放下茶盅。然后缓缓走到李琰身旁,将他的白茶轻轻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茶盘上还剩一杯红花草茶,想是给坐于左侧首位之人的,我又缓缓走到那人桌前,将红花草茶轻轻搁下,转身瞥见雨晴也已为其余客人上完了茶,便低头缓缓退了出去。 与雨晴回到侧帐中,我才敢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案旁,为自己倒了杯热茶,瞥见雨晴的脸色有些苍白,遂将手里的热茶递给了她,她接过茶盅饮了几口,说:“方才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头都不敢抬,妹妹可有留意坐在主位上的人?” 我一边转身为自己倒茶,一边摇头道:“我也没敢抬头,没怎么留意主位,不过我看到李将军坐在右侧客座上。” “你现在眼中就只有李将军。”听到雨晴在身后打趣我,我假装生气地将茶盅重重放回桌案上,转身瞪了她一眼。 她见状,忙搁下茶盅,摆手道:“跟妹妹说笑呢,你可别当真哪,咱说回正事,你说今日这些客人都是些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我重新端起茶盅,给自己灌了一口,说:“什么人我是不知道,但肯定都是不小的官,特别是那个居中坐着的人,恐怕是大有来头。”比起主位上的人,我心中还是更在意那个眼神锐利如鹰的人,如果自己所料不错,他应该是个突厥人。 我生活过的宁远虽然是个小国,但因盛产名驹,经常有各国的商旅前往购买马匹,所以我陆陆续续也接触过不少西域各国的人,相较之下,那人的相貌特征与突厥人最为接近。可一个突厥人为何会身着中原人的服饰,出现在大唐的禁卫军营中呢? 思索了片刻,觉得脑子有些发胀,遂收回了思绪,这可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军营中的事情还是少议论的好,想到这儿,便带着雨晴东一句西一句地往别处闲聊开去。 正聊得兴起,傅文快步跑进来,向我与雨晴作揖道:“客人想知道刚刚的罗布麻茶是哪位姑娘冲泡的?” 我与雨晴对看了一眼,问:“客人是不是不满意?” 傅文回道:“客人只吩咐卑职来询问茶是哪位冲泡的,其它卑职也不知。” 雨晴面带担忧之色,轻揽着我的肩膀,我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转头向傅文说:“请回禀客人,那杯罗布麻茶是奴婢冲泡的。”傅文点头又作了个揖,快跑着走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雨晴担忧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仔细回忆刚刚冲茶时的步骤,用开水清洗茶具、置茶、洗茶、加入冰糖、注水、浸泡,到最后上茶,步骤一步都没错啊,到底哪里有问题? “冰糖?!”雨晴忽然一声惊呼,旋即又压着声音说:“芸儿,该不会是因为你在茶中加了冰糖吧?” 我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刚刚雨晴提及喜好时,并未说要加冰糖。方才打开小罐,闻出里面的茶叶是红花草,脑中只想起小时候看娘冲泡红花草时总是会加些冰糖,说是因为红花草冲泡之后味道略咸,加些冰糖一则可以中和它本身的咸味,让茶喝起来更爽口,二则在红花草茶中加块冰糖,能除烦去燥,止风安神,这个季节喝最好。当时只是心随意动,也未及去细想就在茶中加了冰糖。大唐有句俗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难道这次真要栽在自己的小聪明上吗? 抓耳挠腮一阵懊恼,转头望向雨晴,皱眉道:“这次只怕会连累姐姐了。” 雨晴轻轻抚平我紧蹙的眉头,安慰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是加了些冰糖而已,又不是什么□□,顶多打顿板子,若有什么事情,咱们姐妹俩一起担着。” 她一席话说得我有些感动,一时哑然,眼眶一酸,隐有泪意,雨晴搂着我柔声说:“傻丫头,多大点事就掉眼泪,把妆弄花了这儿可没法给你补。”我轻点了点头,用衣袖轻拭眼眶,心中暗自想到,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真有什么事情,也决不能连累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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