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李烈府邸回来,寇红红就坐立不安的,直到星河西流,仍然难以入睡 她叹了口气从床上,守在身边的凝碧忙为她披上一件衣裳。皎皎的明月映照象床上的玳瑁,散出一点幽兰似的光华,但这冷冷的光芒根本难以熄灭她心中的焦躁。太多的未知压迫着她的身躯,使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她的敌人全部隐藏在黑暗之中,对着她磨刀霍霍,只等她落出破绽,便蜂拥而上,置她于死地。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心间,折磨着她。 不能坐以待毙,这句话她对自己说了无数次,可是她的敌人却如同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再多的鹰犬也填不满辽阔山河,再犀利的爪牙也撕不破人心背后。她想着这些,怎么能睡着。 “又潮又闷的天儿还留着它做什么。”寇红红看着正冒出丝丝凉意的冰鉴,烦躁的说道。 夏日里多安冰鉴本来是件很稳当的事情,谁料这样居然触到了她楣头,凝碧看她如此,心知长公主又在借题发挥,立即打发侍女们将冰鉴撤了,送来一份梅子汤。 寇红红从凝碧手中接过梅子汤,喝了两三就又放下了,她心中这股焦躁的火气是散不去,又堵不住。她盼着李烈快点将事情做成,早些去除凝望这个心腹大患,又盼着李烈慢点做成,好让她享受片刻的安逸。除掉宁王之后,还要除掉李烈,除掉李烈之后,还要除掉其余心怀鬼胎的人,永远不能消停。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看到乌云密布的未雨绸缪,很累了。 这么也不对,那么也不是,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下,要不要宣召?”凝碧突然问道。 宣召什么?寇红红疑惑了片刻,随即意识到了凝碧在指什么,晕红瞬间到了耳根,气的。 “不要。”她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在忧心生死大事愁得都失眠了,她的侍女们以为她春心涌动,故而夜不成眠。原来在侍女心中她是这样的人,寇红红觉得有些心酸。 想当初她也是个纯洁无瑕的少女,对夫婿二字有着无边憧憬。什么和羞走,什么回头却把青梅嗅,这种事情她都干过,可是她憧憬的对象不正常!还没等她试探着将绣帕抛到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就送了一串男宠到她府邸里,在信笺上义正言辞的说,为了防止她任情喜怒,滥赏无功,滥杀无罪,所以送来美人与她解忧解闷,以后喜怒尽情的朝他们撒去,别祸害朝中股肱之臣。 她曾天真的以为,那个人只是不想背上污名,所以送来替身与她消解相思,可是当她看到那满屋子的环肥燕瘦,应收应有,才知道那个人是真心这么想的。当然她也不是心志坚定的人,不过数日她便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的帝王最后都会沉浸在温柔乡不可自拔,暴殄天物实在是罪过。 爱情不过是一场让双方感到满意的交易。在权衡了彼此价值后,互相取得自己所期望的东西。这些美丽的宠物能为了荣华富贵,争先恐后的向她表达倾慕,费尽心思搏她一笑,哄得她心花怒放,那她何苦去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这是严法融告诉她的,那个明知她心事还是送她男宠的混蛋就是严法融。 时光荏苒,后来她发现严法融不仅是个无耻混蛋,还是个卑鄙小人。一个为了国事呕心沥血而终身不嫁的长公主,和一个贪图权柄还荒淫无度的长公主,自然是前面的那个更得人心,自然是前面那个对门阀世家的威胁更大。她名声如此,谋逆者们开始师出有名,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令她的地位变得极不安稳,而她就不得不借助门阀世家的力量。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寇红红觉得如此四面楚歌的境地,多半是自己年少无知时作的。她想着想着就歪在了床榻上,不知不觉的睡去了。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陈将军,殿下还在用早膳……”侍女急切的阻拦着陈巍闯进来。 寇红红慢慢悠悠的放下玉箸,侍女忙用托盘捧上茶来,漱了口,再用巾帕经过手,方说道:“不必拦了。” 话音刚落,陈巍就闯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大红便装,头上戴着金冠,腰间还挂着一块美玉,很是少见的打扮,看来是刚从国公府出来,还未换上平日里的戎装。 寇红红见了陈巍捂嘴便笑,过会儿才停歇下来,调侃道:“陈将军今日很有老夫人的气度啊。” 她见过陈巍的祖母几面,当真是鹤发童颜,举止和善。这几年动荡不安,可老人家的身上永远是大红大紫,金尊玉贵,一派富贵威严,陈巍如今这样装扮起来,损了身上的三分威严,却增了七分富贵,与昨日的陈将军恍然是两个人。 陈巍被她这么一笑,脸上出现些尴尬的颜色,可一想到她话说得这么亲近,尴尬便灰飞烟灭的了,只余下些欢喜的神情偷偷爬上眉梢,说道“祖母嘱托臣代她向殿下您问安。” 寇红红不置可否的挑眉,只觉得这样的寒暄话好生没意思,转而说道:“陈将军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陈巍见寇红红态度又冷淡了下去,虽然不解原因但还是认真的回答道:“臣是来为贺老将军求情的。” 这话说的好生坦然,好生磊落,如此赤诚相待倒令寇红红不知如何是好。她已经习惯了严法融的套路,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先东拉西扯一堆典故,再说些玄之又玄的大道理,最后引到求情的人身上,让寇红红发自肺腑的认为放人一马更好,最后心甘情愿的主动做出让步。 寇红红突然想到,这还是陈巍第一次为人来求情呢,她直起身子坐好,正色看向陈巍,耐心的等待下文。 陈巍尽量无视她安静而专注的神态,冷静的说道:“贺老将军年过古稀,却为了废帝披坚执锐乃是尽忠职守之举。” 寇红红打断了他的话,温和的说道:“陈将军的意思是,贺晟此人不但不当罚,还应该奖赏?” 陈巍从容的回道:“贺老将军既然担任统兵大都督,无论职位虚实,都有责任为废帝护驾。他敦促废帝率军直捣公主所在,是恪尽职守,更是忠不避危。在其位谋其政,十分名正言顺,然而废帝体弱不能自持,任凭其爪牙,诛戮群公,无所忌惮,实乃凶暴无道之君。贺老将军如此谏言确有助纣为孽之嫌,如此想来,奖惩相抵应当更为妥当。” 寇红红无奈的叹了口气,陈巍还是不善言辞,如此长篇大论却是无的放矢,没有戳中要害。若是严法融前来游说,必然会告诉她,贺晟此人重情重义,当时能为废帝尽心竭力,她此番若施恩于贺晟,贺晟必然涌泉相报,从此为长公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站起身来,走来陈巍面前,打量着他的金冠玉带,忽然就想起他祖母其实姓贺,这少见的装扮果然有些用意,故而笑着说道:“那就令其戴罪立功吧。” 陈巍松了一口气,长揖而拜,身上有全然是完成嘱托的雀跃和解脱。 寇红红了然一笑,扶起了他说道:“陈将军既然说得有理,我自然从谏如流,哪里用得着求情这一说。” 陈巍直起身子,想与她再说两句闲话儿,可以想到了家中祖母便匆忙告辞离去,想是为了快些告诉她这个消息。 寇红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招手唤了凝朱近身,又屏退了其余人,低声吩咐道:“令人告诉李烈,贺晟年迈,应该到了享用香火的时候了。” 凝朱一直在场,听到公主所言惊讶的低下头去,听命道:“凝朱遵命。”说完就往外面走了。 “等会儿。”寇红红叫住了才走几步的凝朱。 凝朱停下脚步,轻敛裙裾,转身面向不远处的红衣女子,垂手待命。 寇红红走到她身边,附耳笑道:“告诉李烈,三日后再动手,莫要着急。” 见凝朱再读领命离去,寇红红打了哈欠慢步回到座位上继续用膳。 贺晟昨日因为废帝对她兵戈相向,明日就能因为幼帝与她兵戎相见,今日短暂的安稳又算得了什么。三日后,她要给贺家一份尊荣,让他们彻底脱离行伍,再无沾染军权的机会。 贺晟与严法融是志同道合之人,可严法融却没有来过,他定是知道寇红红不会放过贺晟,只寄希望她忘记贺晟这么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来人。陈巍傻兮兮过来求情,反倒提醒了她,还为她的谋算找了借口。陈老夫人促使陈巍前来也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而是大义灭亲表明严家的立场,此等决断不愧为风雨飘摇中不动如山的老夫人。 只有陈巍是傻兮兮的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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