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姣连着几天都没搭理过许承安。    那天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就绷着张小脸一言不发。    一路上,原本打定主意走高冷路线的许老师突破了自我,像个话唠一样看见路边一棵形状奇怪的树都要一惊一乍,厚着张老脸使出浑身解数逗于姣说话。    可小姑娘这次像是真的生了气,打定主意不理他。    气馁地把车开到楼下,于姣先下了车,走到驾驶室车门外等着他,仍旧把他搀回家,却把脸扭到一边根本不看他。    到了12楼,许承安摸出钥匙开了门,于姣飞快蹬掉脚上的鞋,一阵风似的满屋子蹿。  先去了阳台,没找到晾衣架的开关,搬把椅子踩着,摘掉了自己半干的衣服。  接着又把椅子拎到客厅,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把老于的照片摘下来。    敦敦两只后爪着地站了起来,歪着头看她,模仿她的动作。    于姣抱着相框和衣服,站在客厅中间环顾一圈之后,确认自己没落下东西,往外走。    许承安无奈地靠在玄关柜上看着她,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伸手去拽她的胳膊。    被于姣狠狠甩开,她一边弯腰穿鞋,一边回头瞪着他,恨恨地:“叛徒!”    摔门而去。    敦敦原本正追着她,猛地被关在门里,生气地“喵喵”叫起来,用爪子挠许承安的裤腿。    许承安蹲下摸摸它的头:“她生我的气了,怎么办,我也不想她走啊。”    ————    由于“寝饭”的成功,大幅度地提升了402几个姑娘之间的亲密程度,齐玉娇受到了鼓舞,闷着头琢磨了好几天,跟几个班委一商量,终于拍了板——再搞一次“班饭”。    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开学都快一个月了,听说别的专业早就搞完聚会了。  并且这聚会还兼备联谊会的功能,当天看对眼之后,加个微信,现在都成了好几对了。    周三,第一二节是周熵代的《微生物学》。    于姣背晒着阳光坐在窗户旁,桌面上教材平铺着,下面露出另一本书稍窄一些却更精致的边——是本小说,《洛丽塔》。    文字虽然优美却冗长繁杂,看得她昏昏欲睡,连着打了几个呵欠,到后来,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一样在她眼睛下面扭腰摆臀,于姣枕着胳膊,眼皮撑不住阖上,渐渐模糊了耳边的声音。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杜雨推了推她,“姣姣,下课了。”    “哦,”于姣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收进包里,仍带着点迷糊的跟着杜雨从一排排座位中穿过去往门外走。    途中,无意地一抬头,眼神跟讲台上正和齐玉娇说话的周熵撞上。    他的眼神跟许承安看她时候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同,带着点仍未完全褪去的少年锐气,和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志在必得。    于姣麻木地跟他对视了几秒,垂下眼帘,加快了脚步。    “周老师?周老师?”齐玉娇轻声叫他。    周熵回神:“哦,你说,什么事?”    齐玉娇咧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藏在袖子里的两只手手心冒汗:“周老师,我想代表我们生化一班的同学们,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班饭’。”  像是怕遭到拒绝似的,她不等周熵开口就连着说:“嗯,这是我们全班同学商量之后的结果,我们觉得在这些老师当中,你跟我们年龄最相近,就像个亲切的大哥哥,没什么距离感,在课余时间,我们都想和你做朋友。”    周熵思考了几秒:“你们全班同学都会参加么?”    齐玉娇坚定点头。    全班一共31个人,她只问了其中27个女生的意见,至于那3个男生和于姣,她四舍五入一下给忽略了。    “那好吧,具体时间地点你通知我。”周熵答应了,也朝她笑。  唇红齿白的清俊。    他把讲义塞进单肩包里,整了整身上加绒帽衫的领子,随口问:“你还不走吗?三四节没课?”    教室里除了他俩,已经空无一人。    齐玉娇一拍脑门:“有课!在求实楼!”    周熵指指墙上的石英钟:“你还有四分钟。”    “老师再见!”齐玉娇今天穿的裙子,往外跑时后面裙摆飞起来露出里面的紧身打底裤裹着两条竹竿样的腿。    周熵尴尬地移开眼睛,在她身后慢慢往外走。    两条竹竿腿跑着跑着却又停了下来,齐玉娇在楼梯口转过身,朝周熵挥手:“周老师,一言为定,你一定得来哦!”    周熵此刻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明媚而雀跃的脸,背着书包追火车。    “我一定也会考去成大,你要等我哦!”    ————    午休,于姣被手机嗡嗡的震动声叫醒,摸过来一看,是房东打来的。    于姣顺着梯子爬下床,趿着鞋走出门,到走廊里去接。  往每层尽头的阳台上走。    “喂,你好。”    “小于啊,怎么回事?我听邻居说你把房子淹了。”房东是个操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是急切的兴师问罪。    于姣挠了挠脖子,“哦,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已经找了工人来修。”    “什么呀?我好好的房子租给你住,钱嘛没收多少的,就是看你一个小姑娘,肯定爱干净会爱护东西,没想到你给我搞出这么大的事情!”    于姣残存的睡意完全被气愤冲散。    这就是活生生的恶人先告状啊!    “水管爆掉是因为它用的时间太长质量又不好,怎么能怪我?我没有要你赔偿我损失的水费、泡坏的家具已经很不错了。”    “小姑娘啊,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别人来住我的房子都没事,偏偏你住就有事,这肯定不是房子的问题是人的问题。我看咱们也不要在电话里争了,这样,晚上我去房子看一看,坏得严不严重,好决定押金扣你多少。”    于姣:“你随便!”    挂了电话,于姣把手机揣进睡衣口袋里,隔着半人高的围栏往下面看。    大片大片金黄的落叶铺在校园的小路上,阳光依旧灿烂却不再灼人,风丝微凉,花坛里,各色菊花怒放。  担得起秋高气爽这四个字了。    于姣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下午没课,天气又这么好,她打算换身衣服出去转转。    来森城次数不算少了,她已经熟门熟路,哪儿都找得着。    经过拐角的楼梯,细细的哭泣声传下来,有点熟悉。    于姣停下,往上张望了一下,看不到人。    好奇心驱使着,于姣往上走了几级台阶,这回听得真切些,是在边说边哭。    “求求你,别把我妈送进那种地方去,她没疯...”  “是是是,我知道她那种样子。”  “我会寄钱回去...”    听出来了,是杜雨。    于姣往上走,探头探脑,走到四楼半的缓台,看到杜雨正靠着墙发怔。     瘦小的身躯,背佝偻着,蹭的全是白灰。  该属于这个年纪意气风发生机勃勃的样子,她没有。    于姣手搭在她肩膀上,放缓了声音:“杜雨...你没事吧?”    “啊?”杜雨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我声音...声音这么大么?吵到你了?”    于姣突然有点后悔出现在这里了,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很多的不容易,她无意去见识和戳破别人的窘迫。    “没事呀,我睡醒了你们都不在,出来看看。”于姣伸手把杜雨从地上拉起来,“来,刚才我站在窗口看见一群人搬着桌子椅子,还往树上挂横幅呢,你说他们是干什么呢?”    杜雨跟着她下楼,也往外看了看:“我听齐玉娇他们说了,这几天是社团招新呢。”    回到寝室,之前不见的胡晓蓉和齐玉娇正捏着一大把的宣传单,讨论着哪个好。    杜雨去了卫生间洗脸,于姣坐到自己桌前,朝胡晓蓉抬了抬下巴:“干什么呢你们?”    “社团呀社团!”胡晓蓉蹦哒到于姣身边,靠着她的梯子,把手里的宣传单举着给她看,“大学生活最精彩的一部分呐,我和班长就从求实楼走回来的一路,就收到这么多纳新的宣传单,但是每个人最多只能报两个,我正不知道该挑哪个好。”    齐玉娇接嘴;“也不是你想挑哪个就能进得去,像学生会、还有这个电影协会,都是要面试的。”    于姣把胡晓蓉的手推远了些:“这不是没事找事嘛,你们还嫌平时上课不累呀?”    杜雨从卫生间出来,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之前那种沮丧的情绪,好奇地凑到齐玉娇身边,“这些社团都有什么用啊?一定得参加吗?”    “那倒不是...”胡晓蓉解释说,“属于大学里的一种社交、实践活动吧,对我来说,反正最大的用途就是......我想多认识些学长、或者别的系的男生也行,最好是帅哥,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呢。”    “哈哈哈,你是为了脱单呐!”其他三人善意地笑起来。    “在别的方面也有益处的,”齐玉娇拎着一张校学生会的招新广告,“如果能当上干事以上的职务,期末考评是能加分的。”    “这么好啊,”杜雨满眼的向往,“那我们下午一起去逛逛好不好?”    “我觉得不错,生化专业四大美女一起出镜,回头率会飙升!”胡晓蓉臭美道,“关键时刻,还能使用点美人计。”    反正也还没想好具体要做什么,于姣犹豫了片刻,也就答应了跟她们去看看。    ————    校园里行人最多的那条路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像是乡镇里热闹的集市。    各专业年级的学长学姐奋力叫卖,宣传,招揽顾客。    于姣兴趣缺缺,被杜雨挎着胳膊冷眼旁观。    胡晓蓉和齐玉娇都目标明确,一个专门挑那些男生长得还算周正的社团报名,另一个仔细审慎,确认过能广结人脉还给加分,才留下自己信息。    剩下于姣和杜雨无所事事,走马观花。    “喵呜。”隐约的能听见猫叫声,于姣四处找。    离她们几步远的展台,桌面上蒙着一层深绿色烫绒布,有只胖猫懒洋洋趴在上面,一下子见着这么多人,让它有点烦躁。    “敦敦。”于姣松开杜雨,走过去抱猫。    走近了,她仔细看了,长着绿眼睛的狸花猫,大饼脸,没错。    敦敦应该也认出了她,伸着爪子够她的手,要她抱。    旁边有学姐笑:“真是个小□□。”    于姣把敦敦抱在怀里,学姐跟她搭话:“同学,有兴趣加入爱心社吗?”    “爱心社?”于姣抬头看了一眼简陋的自制横幅。    “是的,这只猫呢...其实是模特,我们最近在搞那个救助校园流浪猫的活动么,跟一位老师借的。你看它跟你这么投缘,有兴趣加入我们么...”    于姣算是看出来了,跟别的展台比起来,这儿冷清不少,可能因为做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这时候,填了一堆报名表的胡晓蓉和齐玉娇也挤了过来,“姣姣,小雨,你们要加入爱心社呀?”    胡晓蓉揪着一张宣传单开始念:“定期举办扶贫、送温暖、送爱心等有意义的慈善活动,能极大地丰富社员们的课余生活,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姣姣,我看这社团没什么好的,你还是别加入了。”    齐玉娇一只手捏着鼻子离于姣远远的,“就是,猫是一种奸诈狡猾的动物,身上还可能有寄生虫和跳蚤,于姣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    敦敦听见她这么说自己,很凶地朝她龇牙。    于姣久违的逆反心理都被这俩人激起来了,朝学姐伸出手:“给我张报名表吧。”    学姐难以置信:“你要加入?”    旁边已经有人把表递给了于姣,杜雨也拿了一张。    于姣单手捧着猫屁股,右手填表,填好交给仍在惊讶中的学姐:“什么时候面试?”    “哦哦,你们俩不用面试,现在,现在就成为了爱心社的正式成员了!”学姐激动地跟于姣和杜雨握手。    齐玉娇和胡晓蓉齐齐撇嘴。    不远处,树荫下。    两个瘦高的男人一人举着一杯咖啡。    程煦有点近视,没戴眼镜,眯着眼睛看到于姣一脸温柔,抱着许承安的猫。    “为了求人家小姑娘原谅,连猫都牺牲了,瞧你这点出息。”    许承安顾左右而言他:“只是给她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再说敦敦本来也是我在学校里捡到的流浪猫,现在它出来走穴,就算是回馈同类吧。”    三年前,许承安刚当上讲师,兢兢业业,而那时候的大一学生,还是有晚自习的。    下了晚自习九点多,他去停车场取车,小熊猫是他拿到第一笔科研奖金买下的。    走到车旁,却发现有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正蹲在他车前,脸埋在胳膊里,单薄的背一抽一抽。    许承安没惊动她,也搞不懂自己是抽了什么风,居然就耐着性子等她。    小姑娘哭得没完没了,直到有个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男生来找她,低声哄着,却不怎么奏效。    从始至终他没看清她长什么样,直到那俩人一前一后一个哭着跑一个喊着追在他眼前消失。    他上了车想启动,却听见细微的猫叫声。    下车查看,原来刚才姑娘蹲着的地方散落着些叫“甜甜圈”的小零食,吸引来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    它像是被入侵了领地的狮子王,丝毫不胆怯地朝着许承安喵喵叫。    后来啊,这只猫就被他带回家,还有了名字,叫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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