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999年10月8日　　　　赵斐还记得查到中考分数那天的事。心知肚明没考好的自己抱着侥幸心理，别的同学纷纷查完分数准备填报志愿，她还闭紧眼睛捂着耳朵躲在家里，好像只要不打查询电话就还有希望一样。舅舅给妈妈打电话问斐斐考得怎么样，妈妈回家拿她准考证一查，拎着电话就呆住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哆嗦着嘴唇，“是不是卷子判错了？”　　　　现在也是一样。妈妈拎着她的试卷左翻右看，满脸怀疑的问身侧老爸，“是不是你们老师判错了？”　　　　我老妈真向着我。　　　　早就认识到这点的赵斐心里热烘烘的。“我自己也算了，物理差了几分，不过还是我自己考得不好。”　　　　她挺起胸膛，“爸妈，这次是我没考好，是我的错。。这次复习的有点偏，而且我光惦记十一放假的事了。”　　　　“那哪儿行啊？”老妈腾得站起身来，手里抓着那份倒霉的化学试卷--鲜红的42分触目惊心，“这都初三了，中考还几个月？你上学期期末考试考得还好好的，我还跟你爸说，南外四大咱们不指望，29中13中3中9中这几个当目标，5中12中咱们努把力。。”　　　　老爸老妈对我的期许是29中13中3中9中啊。。　　　　看起来老妈已经失了方寸，没头苍蝇般在客厅团团乱转，“不行，我得找她们杜老师去，得好好说说这事，这哪儿成啊？300多分，哪儿有学校要啊，中专职高都上不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斐耷拉着脑袋，听着老爸赶紧拦着到门口穿鞋的老妈，“这天都黑了，人家杜老师也回家了，明天再说。”他老人家一转脸吹胡子瞪眼睛，“赵斐，你今年多大了？学习这事还用我们说吗？老师天天在学校怎么说的？不是给我们学，是给你自己学。。”　　　　老爸叫她全名，这意味着事情非常严重。我都懂我都明白，我最需要的是时间，哪怕今天再考我一次都肯定比43分高，赵斐沮丧得小声答：“爸，我知道，我就是没调整好，我们老师说了，下月18号19号期中考试，还跟这回一样完全像中考看齐，我下次保证考得比这次强。。”　　　　小孩子弱弱的保证和空气没什么区别。　　　　“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学校，我找杜老师问问。”老妈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不停朝这边瞪上一眼，就好像她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这次别人考得怎么样？就你一个考成这样还是大家都考成这样？”　　　　死道友不死贫道，赵斐连忙把全班同学一起拉下水。“都这样，我们老师这次想和中考接轨，出题太偏了，还超纲，反正大家都不怎么样。杜老师说这次就这样了，下回期中考试完了开家长会。”　　　　可惜老妈压根不信。“人家都和你一样不及格？明天我找你们杜老师问问去。”　　　　“妈，你别来学校。。”　　　　老爸大手一挥，“去就去吧，问问是太难了还是没考好，老师有什么办法，不行赶紧给她报个辅导班。这不还大半年么，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这回轮到爸爸被狠狠瞪上一眼，老妈忧心忡忡的，“满打满算还七个月。我就怕这一次没考好，以后老师觉得她没戏了，把她往差生堆里一划拉，什么都不管她了，那还能考什么好学校？”　　　　“去吧去吧，不行让她们杜老师给找个好点的辅导班。”爸爸显然赞同，拧着眉头盯着赵斐，“她们老师门路多，比咱们乱找强。”　　　　老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坐在沙发上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大声嚷嚷，“找辅导班贵着呢，一节课起码好几十。家里的钱呢？你就知道天天炒股票，管过斐斐功课吗？”　　　　老爸瞠目结舌，“哎，怎么到我这儿了？不是说好的吗，小斐功课你负责？哦，现在考成这样还赖起我来了？”　　耳边老爸老妈拌起嘴来越扯越远，始作俑者赵斐瞪着倒霉的化学试卷欲哭无泪。在学校里还庆幸期中考试之后才召开家长会，打算好好来场翻身仗吐气扬眉，回家就发现自家老妈要杀到学校去了。　　　　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已经习惯自我安慰的赵斐只好继续找理由，这样也好，老爸老妈这么在意我，总比上回平时没在意，中考完蛋强得多。　　　　不过第二天一早站在杜老师办公室门口，赵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门开着条缝，她能看到妈妈今天穿的棕裤子和平底鞋。“是，昨天我一看，这哪儿行啊，今天就直接过来想问问您，小斐上学期期末考得还行，怎么过了三个月就。。”　　　　接下来是杜老师的声音，“赵斐这孩子脑子很聪明，功课也一直跟得上，昨天分数一出来我也没想到。。”　　　　平时快言快语的老妈此时恭恭敬敬，杜老师倒是难得的和蔼可亲，远没有对待学生的严厉。要不要回教室？第一节是数学，还有几分钟就开课了。可老妈都来了，她还想等等，于是索性靠在墙壁上东张西望。咦？班长李依桐和学委张娜娜手挽着手朝这边来了，见到她也很奇怪，走过来问：“赵斐，你在这儿干嘛啊？”　　　　赵斐不好意思直接说我妈来了：“我。。我有点事。”　　　　妈妈急切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杜老师，我是想您有没有好点的补课班能给推荐推荐，要不然小斐她功课跟不上，中考可怎么办？”　　　　杜老师口气明显带着几分迟疑，字斟句酌的说，“我知道好多同学家里报了补习班，也确实有人成绩不错，不过赵斐这次考得不好，我倒是觉得，先让她把学校老师教的东西吃透了，再考虑加码，毕竟初三，很多同学压力太大，欲速则不达。”　　　　李依桐和张娜娜两道雪亮的眼光从办公室大门和赵斐脸上飘来飘去，显然明白里面的是谁；当事人赵斐脸上热辣辣的，却又无所畏惧：来日方长嘛。　　　　她俩没有敲门，顺着原路回教室了。赵斐已经看到数学老师胳膊里夹着书拐进三班教室，抓耳挠腮起来：要不要回去？　　　　物理老师救了她。他溜达过来一边奇怪的问“怎么不上课去”一边推门就进，“杜老师。”　　　　想来他的班级第一节是语文课，杜老师被耽搁在这儿放了他们班鸽子，他这个班主任过来找人。果然杜老师把他介绍给老妈，“这是物理张老师，这是我们班赵斐家长。您先聊着，二班等着我上课呢。”　　　　抱着试卷匆匆出门的杜老师临走又看见她，赵斐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和老妈打就被老师拎回教室，在门口喊了“报告”才溜进去。数学老师正讲昨天发下的试卷，她匆匆回到座位，路过李依桐身边时，对方侧头看看边上的张娜娜相对一笑，又瞧瞧她，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同情和对待差等生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几天后周末在辅导班上再次遇到李依桐和张娜娜时，两人又是对视一眼，露出这种并不讨人喜欢的笑容，望过来的眼神带着迷惑不解。　　　　“赵斐，你怎么也来了？”李依桐奇怪的说，“杜老师不是说不让你报补习班吗”　　　　慢慢把书包放在吴媛媛身边课桌上，赵斐昂起头，“我和家里商量了，今天过来听听，合适的话我也报名。”　　　　张娜娜有点怀疑，小声嘟囔着什么，听起来像是“你跟得上么”，不过吴媛媛及时解了围，“快来，趁现在还没开课。”于是赵斐跟在她身后出了教室。　　　　这是所民办学校，其实就是私立学校，校长重金聘请有名有经验的中学老师开办辅导班，据说南外、一中、金陵、南师附中和中华几所一流中学的老师都在其中，在考生里相当有名气。　　　　“你先听一节吧，一会下课告诉我你报不报名。”办公室接待她俩的是个看起来很精干的女老师，头发烫成大卷，“一周一次，上午是语文数学，下午是英语，一次一百五。”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抬眼看她，“你成绩怎么样？考试多少分？”　　　　赵斐面不红心不跳撒谎：“上个月摸底，没考好，460分。”吴媛媛在旁边瞪大眼睛，想笑不敢笑。　　　　女老师不太满意。“低了点，在这儿上课的起码500以上。你自己估摸估摸能不能跟得上。”　　　　教语文的老师相当有水准。气场很强，往讲台一站就把满教室学生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讲起课来抑扬顿挫，逻辑清晰，赵斐脑子像风车一样跟着他飞快运转，重点记得清清楚楚，一节课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确实比杜老师水平高上那么一点点--这里显然不是补习班，是提高班，针对精英学生那种，老师课堂上拿出来的资料和卷子就比自己学校的水准高。赵斐这么想着，当女老师找她的时候，一口气交了一个月的费用，还想报物理化学；可惜女老师说学校只教主科，副科得自己单找。　　　　回头看看，除了吴媛媛之外，班里五、六个排名前几的优等生都在这里了，其他几个班也有不少熟面孔，都是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这间教室被自己学校初三同学占据了。李依桐和张娜娜正凑在一起瞧向这边，赵斐相信自己一定是她俩的话题中心。　　　　赵斐不喜欢她俩脸上那种过于成人化的笑容，有嘲笑有同情还有居高临下，看起来并不像初三学生而属于阶级分明的成年人。她开始抄写老师刚刚讲过的重点，同时强烈期待着期中考试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