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失灵的机器  四轮子在满天的霞光中驶回新村。  方华在车上把裹着棉大衣熟睡中的燕红柳抱在自己的怀中。  回到家里,方华对王正正说“看看,这就是你们招商招来的骗子干的好事。多亏红柳给我们来个电话。要不是我们去的及时,三更半夜,荒郊野外的,让杜鹏飞钻了空子,肯定是不会把她放过的。那样红柳这辈子就算彻底交代了。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把燕红柳调离招商办,以后,她要是出了事,有个一长両短的,你必须全兜着。”   王正正“杞人忧天。我问你,能出什么事?  方华“杜鹏飞胆大包天,什么事他干不出来?”  王正正“你少管那么多行不行?人家两个人要好,那是人家两个人的事。一个想要跳出火坑,渴望新生活;一个重新焕发了青春,这都是很自然,可以理解的事情。恋爱自由,一不犯法,二不犯病,就连父母都无权干涉。你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吗。”  方华气得脸煞白,嘴唇直哆嗦。却有话说不出来,使劲薅自己的头发。    燕红柳躺在床上两眼对着天花板发呆,一会儿闭上,一会儿睁开。  田甜“妈,他又来电话了。”  燕红柳“你爸?”  “你没在家,我接的。我让他以后不要再老往这面来电话打扰你。他问我你外面有没有人,我说没人,整天下班就知道给我做饭。不能让他再回来了,我可不想再跟他受罪。你别不乐呵,再找一个吧,我不反对。”  燕红柳“那你就没有亲父亲了。”  田甜“没有就没有,有也跟没有一个样。趁年轻,再找一个对你好的,要不,再过几年,老了就不好办了。找一个离婚的,别当第三者,别让人家媳妇找上门来。”  燕红柳“好的都有主了,哪有那么多离过婚的。”  田甜“不行就跟他们争,跟他们抢。”  燕红柳“没感情的才是第三者。不用急,好人总会有,早晚会碰到。咱们娘俩先好好过,也会挺幸福的。”    电话铃声大震,话筒里传来燕红柳的声音“王老师,在家呀,忙不忙?想让田甜过年上初中,骨折那年不让他蹲级就好了。我有个同学在学校,她说你跟校长关系不错,又愿意帮我,让你去找找他,请他吃顿饭,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好意思抛头露面。你去找找校长,跟他说说。”  王正正“听说现在学籍由市教育局统一管理,校长插不上手。”  燕红柳“你上我家来,咱们商量商量。要是没事现在就过来吧。”  该下雪了,天却又稀稀拉拉地落了点雨。王正正去燕红柳家,拿着伞,却没有打。  燕红柳刚吃过饭,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跟王正正说“不尝尝我做的饭吗?菜做得不算好,可馒头蒸的特好吃。你来的这么刹痛,华姨能乐意吗?”  王正正“没啥不乐意的。”  燕红柳“我听华姨说下雨了,你还去呀?老麻烦你,有事总想跟你商量。前几天,给孩子买了个电吉它,田甜,弹一个,给王爷听听。”  田甜弹了两曲。  燕红柳“还行吧?”  王正正“不错。我是个门外汉,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我小子念书时也有一把吉它,可是,一曲也没听他弹过。青年人应该有个爱好。这是首著名的吉他曲吧?”  “……” 田甜的回答是拿起一本书,翻到一页,让王爷自己看。  王正正一看,曲名是《爱情》。这显然是他羞于出口的原因。  “孩子喜欢电吉它,我妈说喜欢就买吧。少吃两口,少穿点,给孩子投点资。”燕红柳说“孩子要有发展还是得多念书,上高中,上大学。进部队,上军校。你看我儿子那双眼睛,将来当个将军一定会挺像样吧?”  王正正“挺有男子气。”  燕红柳“只要孩子有发展,再苦再累做妈的也有劲儿,也高兴。下班回来好好给儿子做饭做菜,忙忙乎乎也挺有意思。不行就自己过,不能耽误孩子。带个孩子到人家,前一窝后一块的,自己能对人家孩子好。可是,人家也能有我这样的心情吗?真是要多难有多难,没经过的人是不知道啊。”  王正正“你还行,还挺抗嗑打,没怎么瘦。要是我早就完了。”  燕红柳“我哭啊,跟妈哭,自己哭。我妈说你怎么跟他还没有断呀?我是哭自己,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哭哭,痛快痛快,要不就得憋屈死。有人说我丈夫没了,一个人过不好受。我才不在乎呢,有什么意思?没有男人,一个人更清净,睡的更香。他出来了,父亲把他接去了。出来第一个电话就是给我打的,没说啥,就是让孩子去看他。前几天好像忘了一点,顺过点架儿。可是刚刚消停消停又搅得你心里挺不是滋味,这几天班上的人说你又哭了。出了事本来应该去看看,给他拿几个钱。他们也知道我没钱。我妈给他们打的电话,伤透心了,要不能不去吗。可是,有个孩子在中间,想断也难哪。十七年,人生有几个十七年,什么短?怎么能像局外人那样说断就断。孩子省心还行,一不着家,心里就忙叨。想让他早点出去,骨折时,主任就说不用留级。”  王正正“最好市教育局有熟人。”  燕红柳“校长跟他们就熟,还是让他去活动活动。实在不行就让孩子上艺校,他要找他爸,让他给拿生活费。有人说应该让父亲给赡养费。可是,能要吗?现在,他连自己怎么活都不知道呢?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不管别人死活,只图自己快活的人。只要他不做那种对不起我的事,不让我过不去,就是有点饥荒,也照样跟他过。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好听的,可心里直到最后也没有真想离开他。我跟他们头头在电话里说了二十多分钟,让他们看在孩子的分上帮帮他,我心里一点愧疚和不安都没有。从一开始他就骗,团委下来就有事。到了那面又出了不少事,什么事都有。借钱,搞女人,不办一点人事。要是早分手,断不了还要寻思他的好。现在,熬到时候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身着花布衬衫的燕红柳坐在灯下的椅子上,抱着两条腿,尽情地倾诉着。看到儿子从卫生间里出来,告诉他“把门关好。”  王正正“屡教不改,凭这点就不能凉解他。”  燕红柳“搞女人我不太在乎,我不温柔,满足不了他。赶不上他造祸钱更让我心疼,亏得离了,要不帮也帮不起,还算侥倖。”  王正正“他自私成性,心中那扇门就是亲人也永远打不开,进不去。骗父母,骗妻子,没有亲情,是个冷血动物。”  燕红柳“他的心中没有门,敲了十几年,才知道那是一堵墙。我们都是奉献型的,不肯有负于人。他和咱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十七年骗得我好苦啊!我就是不会写,要是像你那样能写的话,真想把这些事一出一出的都写出来,让他知道知道他都是怎么骗我的。王老师,你爱好文学,还学过写作,杜鹏飞也希望你能圆自己的梦。我们的事你都知道,你应该把它写出来。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  “试试吧。”一个新的冲动在王正正的心中突然慢慢地升起,可是,他没有再多说。新闻联播已过,窗外万家灯火,王正正起身吿辞。  燕红柳“不再坐一会儿了?”  王正正“不了,太晚了。”  燕红柳把王正正送到门外。  在无灯的楼梯间,应该告别的时候,神经系统却没有向王正正发出这样的指令。为了能给十七年无情与苦难折磨得困苦不堪的燕红柳带来一点欢乐,让善良的人不再流泪。一种深深的怜悯之情让他的双腿突然像生了根一样不能动作。他想在这里再停留一下,吿诉她俱乐部那边还有酒(年前给她孩子拿鞭炮的时候,还给她丈夫拿了两瓶过年。)家里还有晾干的开江时买的小鱼,挺鲜的。等哪天用锅蒸一蒸,再做一个地三鲜。把方可欣找过来(怕她多心)一块聊聊,把她从寂寞和抑郁中拉出来,让她不到四十岁的生命不再变得这样枯萎和苍白。  美好的愿望让王正正像一台失灵的机器一样在原地踏步不前,他没有看出燕红柳后来的挽留中那种客套的成分。过去,为了能与她相见,他曾经制造过种种出行的借口。但是,今天,他坐到这么晚,绝非是他有什么予谋。他有想法,却没有暧昧之情。  燕红柳“明天咱们上饭店,我哥开个小饭店。女人好嫉妒,上饭店就谁也说不出啥来。”  王正正“不上饭店。”  燕红柳“上我妈家。”  “不。”王正正觉得她没弄懂自己的意思。不过,这时他突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吿别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真的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便转身离去。这让燕红柳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宽慰的微笑,门在他的身后很快就关上了。  雨还在有一滴没一滴地下着,在凉爽的夜空下,王正正也松了口气。手里的伞依然没有撑开,他的头有些发热,落到头上的雨滴让他觉得十分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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