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主府中走出来的正是现下的柳城城主,朗争意。    他一袭靛色长衫,天气较冷,还披了一件带毛领的斗篷,这人看上去并不算有多俊朗,但五官端正,确实有一股非凡的气质。对上钟留视线的时候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惊讶,平平淡淡。    钟留见到来人才想起来姜青诉的嘱咐,于是道:“你家府中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行走江湖驱鬼无数,可以进你府中帮你查看查看。”    朗争意听钟留这么说,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笑:“不必了,若这世间当真有鬼才好呢。”    钟留不明白,朗争意几步走下台阶:“若这世间有鬼,我希望他来找我,哪怕是缕魂魄也可。”    说完这话,他大步离开,从府中出来两个家丁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三人顺着城主府前的那条路离开,钟留楞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对着朗争意的背影道:“可你家真的有克鬼之物啊!你不想知道是谁放进去的?”    对方根本不听他说话,直接在路口消失了,钟留伸手抓了抓脑袋,有些丧气地走回来,对着姜青诉与单邪道:“我好像失败了。”    姜青诉问他:“他府中当真有克鬼的东西?”    “方才我已烧了符,的确感应到了,绝对有克鬼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钟留朝单邪看了一眼:“或许无常大人知晓?”    姜青诉也将视线落在了单邪身上,单邪背在身后的手从身侧过,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扇子,他扇了扇风道:“这是白大人管的案子,我绝不插手。”    姜青诉听见他这话,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解,但当下最大的疑惑已经清楚了,她道:“起先我就怀疑是这朗争意不想让许凤遥投胎转世故而使了绊子,现在听你这么说,又见他的态度,显然就是他动的手了,他府中有东西,咱们还得找个人入府去查看查看。”    说完这句,姜青诉将视线落在了一旁没说话的沈长释身上,沈长释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眨了眨眼睛问:“白大人想对我做什么?”    “你有经验啊。”姜青诉咧嘴一笑,自从挖掘了沈长释偷东西的本事,姜青诉就经常用他,而今确定了城主府中有问题,只要查出问题所在,她解决之,许凤遥身上的限制化解,他直接去投胎,也免得人间的人还为他牵肠挂肚的。    并且……许凤遥这身衣服看上去也不像是穷人家能置办起的,唯有朗争意有这个钱财了。    她回头再朝许凤遥看去,却发现这个人的脸没有表情,目光呆愣地盯着方才朗争意离开的方向,眨也不眨,姜青诉觉得古怪,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许凤遥回神,深吸一口气,眼眸垂下片刻再看向姜青诉:“我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    “当然眼熟。”姜青诉撇了撇嘴,这缕没什么用处的魂魄,关于他的事儿,他们都是背地里行动的,整个柳城对他的流言蜚语,一句也没进他的耳朵。    仔细想想,忘了倒好,如果还记着,必定是亲眼看见自己被火烧死,还能回忆起那漫长的煎熬时光。    姜青诉摆了摆手,打算留沈长释在这儿:“找到了再回来见我。”    沈长释哎了一声:“都说是克鬼的了,若我去了回不来怎么办?我怕啊!”    姜青诉想了想,朝钟留瞥了一眼,钟留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是人身,进去出来都会被人瞧见的。”    这个时候单邪突然开口:“白大人何不自己去瞧瞧?”    沈长释连连点头:“对对对,您身上有无常大人送的两股冥火,那些东西对您都没用。”    倒也不是不可以,姜青诉朝单邪瞥了一眼,这人手中的扇子慢慢晃着,她略微挑眉,朝那边凑了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钟留被沈长释一把拉开,一人两鬼退后几步。    干枯的垂柳树下,单邪微微抬着下巴眼睛下瞥看向姜青诉,而与他不断贴近的姜青诉在两人脚尖碰到脚尖的时候停下,两双眼睛直视对方,她左右看了两眼,能在这人的眼中看见倒映的自己,偏偏看不到一点儿别有用意和心虚。    “单大人,你好奇怪啊。”    头一次为了案件中的鬼魂打破怕麻烦的原则,头一次甩手彻底不干预案件,也是头一次将姜青诉往案件深处推去,他似乎在期待……这一切早点儿结束。    并非先前那般不耐烦凡人琐事的结束,而是有什么好似不愿面对的感觉,藏于他的心中,所以期待结束。    扇子合上,扇尖戳着姜青诉的肩膀将她推开:“白大人逾距了。”    “而今我看人心准,也不知何时能一眼看准你的心呢?”姜青诉往后退了一步,那双充满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不露分毫破绽的男人两眼,等退出三步距离,她嘴角挂着笑:“那就请单大人回客栈等着,我定不辱所托。”    离得不远的钟留问沈长释一句:“无常大人是不是和白大人有非比寻常的关系?”    沈长释伸手掏了掏耳朵:“你刚才听到什么了?我怎么一句也没听到?”    钟留道:“似乎是无常大人托白大人什么了。”    “托?”沈长释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小声地凑在钟留耳边道:“胸吗?”    “凶?”钟留不解,沈长释还想再说,忽而察觉到一股寒意朝自己迸发过来,他立刻对上了单邪那双几乎能杀鬼的视线,停止晃动的扇子随时都能化作镇魂鞭,他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没……没什么。”    单邪与钟留都带着许凤遥的魂魄离开了城主府这处,姜青诉与沈长释隐身一同从正门进入城主府时才猛然想起来什么,她对沈长释问:“说到底……单邪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长释抿了抿嘴,摇头道:“我也不知。”    “你可觉得单邪在遇见了许凤遥之后变得有些奇怪?”她问,沈长释仔细想了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无常大人一向都不怎么爱说话的……”    姜青诉对他翻了个白眼,说也是白说,便只能在城主府中寻找钟留口中那个克鬼的东西究竟在何处。    偌大的城主府,实际上比较空,贵重的东西并不算多,亭台楼阁样样具备,但都有些老旧,院子里的池子中锦鲤也就只有十余条,钻入水池旁边的草丛里就看不见了。    姜青诉顺着红漆绿瓦铺成的长廊一路走过,看见府中的几个丫鬟围在一起说话,恐怕是朗争意出门了,所以她们才得闲。    “城主又去听戏了?”    “是啊,隔三差五就要去冠园听戏,你知道吗?那冠园上个月来了个新人,也是个男的,长相俊朗,虽说比不上死掉的那个,上了妆之后也算绝色,咱们城主该不会又……”    “你可别瞎说,上回那许凤遥是妖怪变的,会法术迷人心窍,所以才会勾了咱们城主的魂,这次……这次应当就是想看戏吧。”    姜青诉脚下一顿,朝那几个女子瞧过去,伸手拍了拍沈长释的肩膀道:“你先去查探,若有任何情况大声叫我,我来问些问题。”    沈长释有些犹豫:“那我若叫您了,您可一定得来啊!”    “放心。”姜青诉朝站在池子旁边喂鱼儿的几个女子瞧过去,从她们的衣着打扮分出了身份高低,又从头上珠花瞧出了进府时间长短,后进府中地位低的,卓素色,难有机会戴珠花,其中便有一个光是听没说话的站着,她朝那人走过去,附身而入。    慢慢睁开双眼,姜青诉瞧见那几个拉着自己依旧在说的女子,于是开口问:“咱们城主为何偏偏去冠园看戏?城中尚且还有其余两个戏班子呢。”    “还不是因为先前那许凤遥的戏班子就是在冠园唱的。”其中一名道。    姜青诉点头:“城主当真是断袖?我瞧着……不像。”    “噗嗤。”一个女子笑道:“他在被妖邪魅惑之前自然是喜欢女子的,谁让那许凤遥长得比女子还美。”    “许凤遥真的是妖怪啊?”姜青诉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脸。    “自然!大师说是他就是!”    “那妖邪死了之后,咱们城主应当就好了啊。”姜青诉道。    “好……实则也算不上好,唉,你才来两个月不知道,许凤遥死了之后,咱们城主疯了好长一段时间,被老城主关在府中,他不吃不喝竟说老城主是刽子手,是屠夫。”女子摇了摇头:“老城主本来身体硬朗的很,也不知为何有一日会从咱们书阁台上摔下来死了,偏偏那上头一个人也没有,有人说是鬼魂作祟。”    “我知道,是因为那禁戏!老城主死后没多久,府中就来了一位高人,那高人一看便知咱们柳城发生的事儿,说怨灵未尽,是被戏班子演的禁戏给召回来才会害得老城主死去。咱们城主为了安全,赶走了那些戏班子,再也不许戏班子演禁戏,老城主死后,城主也清醒多了,唉……他不再执着于许凤遥,也是看在老城主死的份上呢。”    姜青诉听见这话心中觉得奇怪,于是问她们:“那位高人是谁?如何会来城主府?”    “那位高人是天人之姿!来的时候穿着黑衣斗篷,腰间挂了一个玉佩,虽然斗篷遮面,但我无意间瞧见了一眼,那张脸……”女子还没说完,不远处便有妇人道:“你们还围在那儿说什么瞎话?不用干活的吗?!”    几个女子哄作一团,姜青诉正想着要不要跟刚才瞧见高人脸面的女子一道走,路上再问清楚,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畔突然响起了铜铃声,沈长释的叫喊随着风声传来。    离开被附身的女子身体,那女子立刻双脚一软,晕倒在地,被一群丫鬟扶住。    姜青诉快步往沈长释那边冲过去,又过了两个院子,周围看守的仆人越来越少,直到站在一个华贵的楼阁下头,沈长释的声音才道:“白大人!”    “我在!”姜青诉正准备进去,沈长释又说:“别!先稳一稳再进来,我……我的魂,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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