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需要什么对不起,梁贞是她遇到的除奶奶以外,对她最上心的人,所以乔奈还是摇头。    手上的热度让冻肿的地方发痒,她双手互相挠。    两个大人看着一个小姑娘来回抓冻手的样子沉默,包厢里一时安静,还是吴沉羽先长长地叹息,坐过来拍梁贞的肩,“来前伯父要我好好劝你,可现在我没必要开口了,我站你这边。”    梁贞对此强打起笑意回应。    晚上火车一路不停歇,梁贞这几天连轴奔波,此刻躺在铺上却没有半分睡意,他辗转反侧,光线昏暗里,对面床铺上乔奈的眼睛明亮地朝他望过来。    对上这一双充满信任的眼眸,梁贞心情奇异地归于平静,于是他对乔奈温和地说:“快睡吧,早点休息。”    乔奈嗯了声,直到梁贞睡熟后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她才真的闭上眼。    一眠无梦。    到第四天清晨,火车终于到达终点——北城,全国经济发展的重点城市。从火车站出来,周围一景一木,渲染的大都市气息迎面扑来。    乔奈好奇地张望着高楼大夏,立交桥上和桥下的车水马龙,走过去的女人们身上飘逸出的香水味,人人匆忙不停歇的步伐,无不冲洗着她前十二年在小山村的认知。    她站着看得失神。    “乔奈,”梁贞叫她,“上车。”    原来专程负责接他们的轿车也到了,乔奈连忙提着自己的箱子小跑上前,后座的车门是梁贞帮她打开,又帮她把箱子放到后备箱,等她坐进去才跟着进来。    吴沉羽坐在前面的副驾驶位置上,和司机谈话,“你过来梁伯伯有知道吗?”    司机看着是个老实人,“梁教授并不知道。”    吴沉羽点头,“也是,梁伯伯要知道,你肯定不会来。”    司机没有说话,连梁贞也是一脸严肃,令奈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正困扰着大家。    车子离开大道开往居民区,慢慢耳边那些都市特有的杂音也渐渐安静下去,乔奈望着窗外的风景,林荫大道,不远前方就是黑色大铁门,后面一栋一栋砖瓦漂亮的别墅。    风吹着她的脸庞,都市的风仿佛经过高楼阻拦,气势也是柔柔的,她微微眯起眼。    车子停在铁门前等一会,等保安开启门,车再缓缓地进去然后停在外面的车库。    停完车,梁贞帮着乔奈提箱子,同时在前面带路。    别墅群都建在坡上,北城冬季寒冷的日子来得晚,两边树木保持着绿茵,都被修剪的得不高,中间配了各种颜色的花丛来点缀,每一座别墅前又自带用栅栏围住的前方小院,有的在里面种花铺草,有的摆着露天的吧台。    她一一看得仔细,只有一家特殊了点,院前铁门修得最高,顶端带尖角,在太阳光的反射下,寒光粼粼。    走在后头的吴沉羽调侃:“这孟家又把铁门加高了?”    梁贞回说:“估计孟家的小儿子最近长个。”  他说这话时回忆起一些事,眉眼挑染着笑意。    乔奈不知他们谈论的是谁,而孟家隔壁就是梁贞的家,她跟着梁贞推开院子围栏,又跟着穿过院子的绿草地,然后走进屋子的客厅。    梁贞给她拿了一双女式拖鞋换上,她笨拙地脱鞋的时候,一个阿姨急匆匆地跑下楼,不无欣喜地道:“小贞回来啦。”    梁贞同样回以热情的笑容:“李阿姨,我爸和妈都在楼上吗?”    李阿姨说:“他们去医院看望孟殷,要晚些回来。”    “孟家小儿子怎么了?”    “说是感冒引起肺炎。”    两家走得近,去看望无可厚非。    李阿姨添上一句:“应该不严重,听说明天就出院。”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梁贞的身后。    乔奈穿着大她脚几码的拖鞋,一脸的拘谨,犹豫着该不该问好。    李阿姨却已经转开视线,又重新把关注力放在梁贞和吴沉羽身上:“你们一路上辛不辛苦?饿不饿?我煲了甜汤。”    她和梁贞一问一答,没有刻意去关注乔奈。    等李阿姨去厨房端汤上桌,吃完甜汤,梁贞让司机把吴沉羽送回,一开始吴沉羽不愿意,梁贞好笑地说:“你在场我更不好和家里人坦白,他们顾虑你在不肯说出内心话,一旦沟通不彻底,一家人容易有隔阂。”    吴沉羽被他说服,只得离开。    客厅变得安静,梁贞摸了摸乔奈的头顶,温和地道:“让李阿姨带你先上楼。”    乔奈怕生,想摇头,又怕忤逆会让梁贞讨厌她,李阿姨过来叫她时,她才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上去。    房间已提前给她布置好,桌椅墙漆,全是粉色的少女风格,还有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乔奈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这样好的屋子,李阿姨帮她从柜子里拿出同粉色的床单铺上,外面天色近黄昏,夕阳照进,橘光满室。    李阿姨看她拿着行李箱站门口怯怯的,叹息了一声,接过行李把里面的衣服一一叠进柜子里,“你不要怕,梁贞会护着你。”    乔奈重重地点点头。    李阿姨看出这小姑娘是真不懂梁贞带她回来会在梁家要掀起怎样的风浪,她也就不再多嘴,让乔奈去浴室,教她怎么使用那些热水器,指着一排洗浴用品告诉她分别是什么功效。    而李阿姨每教她学会一样东西,乔奈便觉得她的认知面有多么浅薄,像一株小河堤岸上的狗尾巴草,插入名贵瓷器,无法匹配她拥有的一切。    连带着,她讨厌浴室镜子里映照出的她自己,脸上风霜吹出的高原红,干裂的嘴唇,土气的麻花辫,即便是换上崭新的公主裙,也是一幅另类的模样。    李阿姨却对洗完澡换上衣服的乔奈很满意,“梁贞多细心啊,这些都是他提前给你买好。”    这句话如同一道光照亮乔奈刚才灰暗的情绪,一刹那间,她的眼睛里多了光彩。    “衣服他没敢买多,不知道你的身高,他担心买的不合适,”李阿姨笑着给她解辫子,“没想到尺寸刚刚好。“    不过看见她脚上的拖鞋,噗嗤又是一笑,“就是鞋子没买对。”    “没关系,”乔奈连忙说,“等我脚长大,它就合脚了。”    “回头重新买一双,”听到李阿姨这样回,准备洗头发的乔奈弯下腰却又站直,声音更加急切,“不要换了它,我喜欢这双鞋。”    这是梁贞送她的,她喜欢。    李阿姨没有在一双鞋上和她多作纠缠,因为楼下传来动静,梁贞的父母从医院回来了。    一开始只是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到后面隐隐有争执,李阿姨不放心,嘱咐完乔奈自己冲洗头发,准备要下楼。    想起什么,她掉转回来强调:“等下我不叫你,你不要下来。”    乔奈说好,她认真地在搓头发上的泡沫,认认真真地搓洗,泡沫却还是不小心迸溅进了眼睛,她闭着眼睛摸索毛巾的位置,但摸倒一瓶不知是什么的瓶子,连带着上方摆着的一系列瓶瓶罐罐全部倾倒,一股脑的全砸在她头上。    真疼,但比不上她心里凄慌的痛楚。哪怕她转散注意力,她都办不到忽视楼下梁贞时不时带着倦意的劝说。    似乎梁贞的父母并不欢迎她,得到这个认知,她觉得自己成为梁贞的负累。    过去了一个小时,李阿姨才上楼叫她下去吃饭。    不知如何面对梁贞的父母,乔奈病怏怏似的,站在窗边回头,“我不吃。我还不饿。”    李阿姨拿起柜子里的吹风机,不由分说地帮她吹干头发,要求她:“你必须去。”  她说:“乔奈,你要乖。”  这样,梁贞才会轻松点。    乔奈垂下眼睛,照做地下楼,她原是做好迎接暴风雨的打算,但是她下楼后,好像风暴已经停止,大家在餐厅用餐一片和平。    这是乔奈第一次见到梁贞的父母,见到他们那刻她用了当时自己最能联想到的一个词:书香门第。    梁贞的父亲作为北城政治时报报刊的主编,笔下生刀剑,书生气里包裹着凌厉的锐角,而他的母亲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工笔写意画画家,前三年办的世界巡展引起不小的轰动。    乔奈此时自然是不知晓梁贞父母的身份的,她只是看他们一家人坐在那里,水晶灯下,人比光还耀眼,周身脉脉流动着一种高洁淡雅,那像是她毕生难以融入的世界。    她同手同脚地入座,拿起筷子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看对面梁贞的父母。    梁母和梁父倒是问了她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今年几岁,读几年级。    “十二岁,初一。”乔奈简单地回,说的方言让人很难听懂。    话题终结,梁父和梁母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出彼此眼里的无可奈何。他们的教养令他们不至于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表示出不满,可是家里凭空多出一个养女,还是自己儿子带回来的乡下丫头,说不头疼又是假的。    帮助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们梁家平时经常做慈善,他们可以给钱出力,资助乔奈一直到成人,可是带回家抚养又完全不是一个慨念。    “我决定后天安排乔奈入学,”梁贞铁定心把乔奈留下,“读清海初中。”    梁父额头青筋一跳,似要发作,被梁母安抚地握住手,暗示冷静。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忙平时谁来照顾乔奈。”梁母说道。    梁贞吃完碗里的菜,从桌上的湿纸巾盒子里抽出纸擦嘴边,毫不在意,“家里不是有李阿姨吗。“    梁母无话可说。    “而且,”梁贞对着乔奈微笑,“我相信乔奈是个独立的孩子。”  只要想到乔奈小小年纪没有父母,她吃过的所有苦头都成为梁贞挑起责任的催化剂。    他的笑容太富有感染力,乔奈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突然跟着踏实,虽然这里所有的一切陌生,总无所适从,可梁贞若在,这一切可以变得温暖。    这顿饭表面吃的有惊无险,实际上是不欢而散,接下来连续两天,乔奈都没有见到梁贞和父母一起吃饭。同在屋檐下,却避着彼此不见。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隔日被梁贞开车送上学,乔奈忧心忡忡的问。    梁贞弓腰和她视线平齐,一惯温和的语调:“我答应过你要给你最好的教育环境。“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认为是她破坏了梁贞的家庭,双目微红,“梁叔叔,你要不送我回家吧。”    什么事梁贞都可以和她商量,唯独这个不可以。他帮乔奈解开车上的安全带,拿着为她新买的书包带她下车,担心乔奈会逃走一样,梁贞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校门,枫叶飘落,身侧不停有穿校服的学生跑着赶去上课。    铃声从远处传来,梁贞的声音很近,“乔奈,你就当梁叔叔自私,给我一次救赎的机会可以吗?”    乔奈满脸懵懂。    “只要你好,我的罪才能轻一点。”梁贞语气仍是平静,可表情犹如没有波澜的湖面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故作淡定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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